巴位元首發 | 鄧建鵬：Bitfinex與Tether的疑雲和法律風險
一、Tether 的穩定幣USDT 及其質疑
USDT據稱是與美元掛鉤的穩定幣，增發等價美元的USDT。發行USDT的Tether公司聲稱USDT可以與美元一比一兌換。由於其具有“穩定”的效能，受到全球廣大虛擬貨幣交易客戶歡迎，在各種穩定幣中，USDT的份額至今一直佔80％左右。當前USDT在許多知名虛擬貨幣交易所上線，供交易客戶便於同其它虛擬幣種交易。
但是，一直以來有許多公眾不相信Tether公司有那麼多美元儲備。按照目前市場上流通的USDT1：1兌換美元，Tether公司一共發行了價值28億美元的USDT（相關資料參見https://www.feixiaohao.com/#USD，訪問時間2018年9月11日），那麼公司賬上，應該有相對應的28億美元左右資產的銀行存款證明。Tether公司在2017 年9月之前，披露自己的存款銀行賬單，但並未曝光銀行名稱，後來則不再披露。因此公眾無法獲悉 Tether 公司的賬目。雖然在2018年6月Tether公司聘請新的律師事務所證明自己賬戶有相應資產。律師公告證明僅稱Tether 公司的銀行賬戶上確實有那麼多錢，但是對Tether公司之前和之後是否有這麼多錢，錢從哪來，則概不負責。同時，公告證明並未說這筆錢存在哪個銀行（參見http://www.sohu.com/a/237709385_100189989，訪問時間：2018年9月11日）。我們在完成《區塊鏈國際監管與合規應對》 一書（機械工業出版社2019年2月版）時，曾為此調研訪談一些幣圈專家，有個別人士向筆者告知，他曾在某些場合私下見過Tether公司高管出示的銀行賬單，證明公司儲備了那麼多錢。然而，這種缺乏第三方審計的財務展示方式，再怎麼樣也難以取信於大眾。
Tether的儲備金一直是大眾關注的焦點，它關乎著對該公司以及USDT穩定幣的的長期審查。曾有相關人士質疑，超過20億美元市值的USDT實際上並沒有其運營商聲稱的足夠資金支撐。並且Tether未能像起初承諾的那樣公佈審計，這一行為進一步讓人起疑。2019年3月，Tether官網透露，支撐USDT的儲備金不再由單一的法幣組成，這更是引發了公眾對USDT美元儲備的質疑。
二、美國紐約州檢方的調查和指控
2019年美國當地時間4月25日下午4:15，紐約州檢方將Tether及其母公司iFinex Inc.以及Bitfinex告上了法庭。此訊息釋出後，Tether 所發行的穩定幣 USDT 出現下跌趨勢。此訊息被爆出後，USDT 應聲出現下跌趨勢，據 AIcoin 當天資料顯示，由 1.004USD 跌至最低點 0.966USD，24 小時跌幅 3.58%。
這一指控釋出後，有人暗示（或指責）這是美國的陰謀論，意在打擊幣價。比如，有人提出：“紐約這邊在USDT發行量剛剛創新高時丟擲此問題，沒有人覺得很蹊蹺嗎？”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恐怕毫無根據。事實上，紐約州檢察院的這一調查結果來自於 2018 年啟動的對加密貨幣交易所的調查，目前調查仍在繼續。2018 年 9 月份紐約州司法部門釋出的一份報告稱，許多虛擬貨幣交易所缺乏基本的安全保障措施，使得投資者及其容易受到市場操縱者的剝削。
早在2018年4月，美國紐約州總檢察長辦公室（OAG）就認為，隨著虛擬貨幣市場份額增加，紐約和全美國消費者有權在投資虛擬貨幣時洞悉其透明度和問責制。但消費者往往因為缺少基本資訊，無法評估這些交易平臺的公平性、完整性和安全性至。2018年9月18日，OAG釋出名為《虛擬市場誠信調查報告》（下後簡稱“虛擬市場報告”，原文參見https://ag.ny.gov/sites/default/files/vmii_report.pdf?mod=article_inline）。這次虛擬市場調查舉措就是為了改變這一點，促進在虛擬貨幣市場中投資者和消費者應得的問責制和透明度。紐約州檢方最新的起訴書顯然是其前一年長期調查的結果，絕非某些人認為的一時心血來潮（所謂為了打壓幣價），亦非空穴來風。
在此次紐約州檢方長達23頁的起訴書中，不僅Tether和Bitfinex曾經遮遮掩掩的關係真相大白，更重要的是，檢方控告兩者涉嫌多項重大違法違規。根據起訴書披露的相關細節， Bitfinex及Tether可能涉嫌無照經營、重大事項未予披露、資金管理不善、關聯交易等，核心焦點則是Tether可能涉嫌挪用9億美元的USDT準備金，以便幫Bitfinex補足虧空。檢方同時認為，Bitfinex和Tether在利用其市場地位對投資者進行持續性的欺詐。
Bitfinex 就挪用資金等事情釋出了公告，公告稱，“紐約總檢察長的法庭檔案為惡意撰寫，並充斥著虛假斷言，包括據稱在 Crypto Capital 發生的 8.5 億美元‘損失’。相反，我們已被告知這些加密資本金額並未丟失，但實際上查封和保護。”公告還表示，Bitfinex 在努力釋放這些資金，Bitfinex 和 Tether 的財務狀況都很好。然而，至於將如何釋放這筆資金，Bitfinex公告中並未提及。公司雖然在第一時間對起訴做出了迴應，卻未能針對起訴書中所提及的多個關鍵性問題進行有針對性的解釋，措辭僅停留在了聲稱自身資金充足並指責檢方起訴書充滿惡意的階段。公司根本未拿出過硬的針對性證據反駁檢方，只是單純的從道德上指責對方，甚至暗示陰謀論，這會是一家自身清白、負責任、有底氣的公司正常做法嗎？
Bitfinex和Tether發出強硬宣告──要與紐約總檢察長辦公室的這一嚴重越權行為作鬥爭，為那些優秀的企業公民和執法的堅定支持者而鬥爭，Bitfinex和Tether將挑戰紐約司法部長辦公室的這一做法，以及其所有其他行動。與其說兩家公司真的想挑戰嚴肅的司法部門，不如說這是向交易客戶表達一種姿態，以穩定當前USDT的價格，讓他們公司釋出的穩定幣重回穩定而已！
三、Bitfinex 和Tether 涉及的幾大法律麻煩
如果紐約州檢方的進一步調查的結果屬實，Bitfinex和Tether不僅可能面臨高額罰款，甚至有可能被判停止運營，公司高管可能觸及極其嚴重的刑事犯罪，而交易所的投資者、持有USDT的投資者必將蒙受鉅額損失。USDT若無法承受檢方的深度調查，一旦價格崩盤，其對加密貨幣領域引發衝擊絕不亞於2013年“門頭溝事件”（MT．GOX）。
當前，Bitfinex和Tether公司可能涉及的法律風險，具體而言表現如下：（1）在無照經營方面，Bitfinex和Tether 同為iFinex Inc.子公司，它們均為註冊在美國境外的離岸公司。按照紐約“虛擬貨幣交易規則”的規定，如果在紐約州從事虛擬貨幣相關業務需要得到本州金融服務部頒發的牌照，並遵守相關法規。但Bitfinex和Tether都沒有相關牌照，而且有證據表明，Bitfinex允許紐約州投資者在其平臺上從事虛擬貨幣存款、提現、交易等行為。
（2）重大事項未予披露。在起訴書中，紐約州檢方至少提及了4處Bitfinex存在應予未予披露的重大事項，這包括：合作的支付處理商的資訊、8.5億美元資金損失的資訊、與Tether達成的9億美元迴圈信用貸款可能涉及利益衝突的資訊、6.25億美元資金轉移的資訊。
（3）資金管理不善。目前紐約州檢方有證據表明，公司將Bitfinex的自有資金和客戶資金混同在了一起，沒有分別處置。此外，檢方的起訴書還表示，Bitfinex和Tether有大量的合作支付處理商以應對客戶需求，但許多處理商的所有人正是其公司的高管。這方面一個最大風險就是公司高管可能涉嫌挪用客戶資金，這在大部分國家都可能觸及重大刑事犯罪！
（4）操縱市場價格。這個法律風險雖在檢方檔案中沒有明確說明，但一些資訊可以推導該公司可能存在這個問題。早在2018年6月，美國德克薩斯大學教授就曾發表論文稱， 2017年牛市中，比特幣價格上漲的50%都與Tether被打入交易所有關。Tether被用於支撐甚至操縱加密貨幣價格。根據統計，在2018年加密貨幣的價格暴漲中，至少一半的上漲可能是由價格操縱推動的，而這種價格操縱就是通過USDT完成的。2017年年底，Tether就曾因涉嫌操縱比特幣價格、缺乏透明度等問題被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傳喚，但Tether和Bitfinex都堅決認定該指控毫無依據。如果此次檢方坐實，則公司高管恐怕難逃刑事罪責。
結合紐約總檢察長辦公室透露的資訊以及Bitfinex的迴應表明，Bitfinex敢隨意動用客戶和企業資金，說明Bitfinex隨時可以用Tether公司的資金填補，而Tether公司則隨時可以用增發USDT的方式向公眾融資。對此，有人正確指出，“這再次證明虛擬貨幣交易市場存在巨大的系統雷區，投資者所承受的風險是致命的，而大部分參與者可能還渾然不知或沒有意識。紐約總檢察長辦公室一方面通過這種釋放事實的方式，給市場傳遞一個訊號，降低資訊的不對稱，因為無論是Bitfinex的損失，還是Tether的資金去向，Bitfinex都沒有向市場公佈；另一方面，監管機構不應該認可這樣的操作，紐約總檢察長辦公室正準備以Bitfinex和Tether非法參與加密貨幣行業之名進行懲罰。”
四、我的幾個結論
一、Bitfinex公司鉅額虧損（被司法凍結）真實存在，是否可以解凍，很值得疑問。至於國內某位幣圈人士認為解凍可能性很大，我們看不到其拿出過硬的依據。另外，比較確定的是，Tether公司很可能永遠都拿不出與其發行的USDT等值的真實銀行儲備美元證據。因此，筆者建議各大交易所以及投資人將所持USDT份額降低，同時擴大其它幾種穩定幣持有比例（尤其是受監管的幣種），以降低風險。
二、Tether和Bitfinex公司及關聯公司隨意動用客戶的鉅額資產，客戶權益並無有效保障，風險巨大。金融機構或準金融機構若僅靠高管道德自律，而無第三方的監管，從百年金融史的角度來看根本就靠不住，玄正好比是貓看守魚缸，醉漢看管酒窖。與此同時，私下動用客戶鉅額資產的行徑在大部分國家都涉嫌嚴重的刑事犯罪。比如在韓國，四家老牌交易所經常被檢方檢查過，其中有的股東被定為挪用資金罪（挪用客戶資金），一個交易所老闆被刑拘。
三、為保護本國公民權益，Tether和Bitfinex的風險案例刺激美國司法部門的調查必將蔓延到幣圈其它相關機構。事實上，除了此次指控Tether和Bitfinex，美國紐約州總檢察長辦公室（OAG）2018年就早已向13家主要的交易平臺發出虛擬市場誠信倡議信件和調查問卷。13家交易平臺包括Bitfinex、bitFlyer USA、Bitstamp、Bittrex、Coinbase、Gemini、itBit、Poloniex、Tidex、Binance（幣安）、Gate.io、Huobi Global（火幣全球站）和Kraken。其中有4家交易平臺（幣安、Gate.io、火幣全球站和Kraken）聲稱他們不在紐約州開展業務，拒絕回覆OAG的調查問卷。OAG對這4家平臺是否在紐約州範圍內受理業務進行了調查，並向紐約州金融服務局報送三家可能涉嫌違反紐約州虛擬貨幣管理法規的交易所，分別是幣安、 Kraken 和 Gate.io 。我們在《區塊鏈國際監管與合規應對》 （機械工業出版社2019年2月版）已指出：“不可掉以輕心的是，美國在司法上有長臂管轄原則，一旦有該州（或該國公民）在上述三家交易所從事相關交易時權益受到損害，則交易所恐怕難以置身事外“ 。因此，此次Tether和Bitfinex被查，毫不意外。
四、美國司法機構的調查與指控，非常值得中國監管機構學習。OAG在保護紐約州使用者避免欺詐和商業濫用實踐方面很盡責，對正在湧現的虛擬貨幣市場也不例外。OAG防範金融風險的一個重要方法，是從看見過欺詐或者濫用行為的，或深受其害的公眾那裡學習。如果消費者經歷過虛擬資產交易平臺的問題，或者希望彙報其他有違法嫌疑的行為，希望他們能聯絡OAG。美國地方司法機構多年來一直從消費者權益保護角度（當然也包括從國家金融安全形度），積極調查加密貨幣領域可能的風險。有的國家的監管者，則只是簡單粗暴的下達關停指令，這很可能會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無法有效保護本國消費者權益。
四、中國差不多是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虛擬貨幣參與國，投資人（消費者）在加密資產方面涉及巨大利益。無論當前國家政策對此持何種負面姿態，但這已是一個不爭事實。紐約總檢察長辦公室的指控兩家公司，是美國積極探索和持續介入加密資產交易領域的具體行動。正常的、良性的監管邏輯，不是簡單地企圖消滅虛擬貨幣市場，而是給未來國家更好的利用和發展這個市場打下基礎。如果一葉障目，自欺欺人的關停交易所卻無有效措施保護本國公民利益，在此類事件中，中國消費者權益受侵害必首當其衝，權益卻得不到國家力量的捍衛，則殊為可惜！另外，若僅有簡單粗暴的政策，而將探索加密資產有效監管方式的領先地位挑手讓給他人，實為遺憾！
作者：鄧建鵬，中央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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