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50多萬異類,他們藏身現實正常的軀殼,內心卻住著整個宇宙
摘要: “世界上有兩件事能深深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人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一件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
天下網商記者 姜雪芬
德國哲學家康德說,世界上有兩件事能深深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人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一件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
這裡離廣州市中心50多公里,有嘈雜的人聲和穿梭無序的車流。繞過綠樹下堆積的綿沙子和青石頭,拐上幾個彎,一棟簡易樓房裡,幾十個藍色書架排滿1000多種科幻書。
這幾百平米的小天地,是50多萬科幻迷的星空大本營。
守住這方幻想陣地的一群年輕科幻迷們,與想象中的太不一樣。不修邊幅,頭頂亂糟糟的頭髮,身著樸素的服裝,踩著拖鞋,安安靜靜地盯著電腦。
視窗沒有擺著望遠鏡,房間裡沒有炫酷的高科技。不死宅,不瘋魔,不與現實世界脫節,他們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設計、客服、運營、打包、發貨等工作,每月賺幾千元的工資,跟“現實世界的正常人一樣正常”,為愛情、學習、生活奔波。
但他們看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觀星海,聽濤聲,察人性,在危險的地球上漫遊。他們當著時空引航員,在宇宙另一個維度裡,求索人類命運,“永不長大,永懷好奇,永存對萬物的幻想之心”。
“人生很短,我要看一輩子的科幻”
沉迷於科幻的人,是不是因為想要逃避這個讓人失望的現實世界?可他們卻回答,是因為想要更認真去了解和熱愛這個世界。
李一,1979年出生,30多年的科幻愛好者,身著白上衣,帶著眼鏡,留著短髮,清瘦,給人一種極佛系的感覺。可一番交流下來,佛系表象下的他,卻是一個認真、執著的人。對於我丟擲的每一個問題,他都極為認真地思考答案。哪怕是“末日來臨前,最想做什麼”“有沒有外星人”等“不著邊際”的奇怪問題。
他尊重每一種想象的可能性。
李一
看著群星閃耀,星海迷航,品讀史詩般奇異的科幻色彩,任憑思想漫遊,於他是難以逃離的誘惑。科幻小說陪著他走過了初中到碩士,再到後來兩年多的職場生涯。
人生很短,宇宙很大。不想囿於高房價、職業瓶頸、養娃帶娃、忙忙碌碌老去的世俗人生,他決定追逐更大的世界——看一輩子的科幻。2008年,30歲時,他瞞著父母,辭去了在外企的光鮮工作,用攢下的幾萬元錢創業,開了星之所在科幻書店。
同樣決定要看一輩子科幻的黃孟西,此前是一名公務員。這位曾在廣東省奧林匹克生物競賽獲獎的學霸,在初中時,就開始寫科幻小說,還獲得過中國科幻銀河獎的二等獎。2015年,在收到晉升通知的那一天,她提交了辭職信,決定把科幻當成事業。
這個留著齊肩發,說話極其溫柔的85後女孩,對於困擾當代年輕人的諸多問題沒有詳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裡,藏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真誠,彷彿盛滿了整個星空。一旦問題和書扯上關係,便滔滔不絕,從美國的羅伯特·海因萊因、艾薩克·阿西莫夫、英國的阿瑟·克拉克到中國的劉慈欣、郝景芳,從永生階梯理論到球狀閃電......這幾年,她摘錄了不少科幻書裡的句子,寫下自己的心得,在網上和網友分享科幻的樂趣。
黃孟西
90後小夥劉濤是更接地氣的科幻迷。微胖的他來自於內蒙古,從高中時就喜歡科幻小說。大學畢業後,他選擇了動漫文創創業,也算與科幻沾了邊。但兩年前,舉辦動漫活動展時,一場意外大火提前葬送了他的創業生涯,退還商家費用、觀眾門票後,他賠進去幾萬元。
劉濤(左)和迷友即同事慶祝生日
一年多前,他違背家人和女朋友在當地找個工作、趕快賺錢的意願,來到廣州打工,進行科幻書的打包、搬運、發貨、組織活動、聯絡周邊產品製作等工作。閒暇之餘他會製作些關於星空的手工品,將其掛在辦公室的天花板上,一邊仰望星空一邊賺錢。
“當一個人擁有夢想,他就已經能在夢裡飛翔。沐浴在科幻星空的照耀下,天知道他能變成多偉大的人。也許他不會變得多偉大,但至少會比其他人更快樂。”
“有什麼能比夢想更重要呢?”
他們要做追夢的人,一群更快樂的人。
“在幻想的天空,總會遇到知己”
看到照片上那個孤獨坐在房間裡的人,地上堆著從《科幻世界》雜誌社進貨的11箱書,也是書店當時的全部家當,李一想要告訴當年的自己:你會沒有收入,會被人誤解,會在冬日的寒風中為了省幾十元打車費,推著手推車搬運幾大箱子書到公交站。
但你要堅持你的夢想。
那時候連網上購物都是件新鮮事,科幻迷過於小眾,生意並不景氣。靠著父母接濟的八千元錢,他在北京的地下室裡熬了一段時間。只賣科幻書的小店,吸引了在天文臺工作的人購買產品當作禮物送人,後來店內陸續湧入科幻愛好者,幾年下來,才慢慢打開了銷路。
科幻迷的忠誠度很高,有顧客一次性在店裡購買近萬元的圖書,還有顧客幾年下來買了上千本書。在受歡迎的中國科幻小說中,劉慈欣的作品佔了半壁江山。《三體》精裝版、硬精裝版、典藏版持續受到讀者歡迎。
有些賬號買書的次數多了,李一看到ID,便能立馬認出對方。粉絲多了之後,一個人打理起生意有些吃力。李一在網上招募起員工,收到了不少死忠粉發來的簡歷,劉濤和黃孟西就是這樣被招到了麾下。
1996年出生的王雪陽,則是在大學畢業後從河南老家來到廣州,加入這支隊伍。日常中,她負責拍攝照片和視訊等工作。她身上沒有這個年紀的女孩追求時尚的痕跡,對於韓劇、宮鬥劇沒有興趣。她喜歡趴在桌子上,開啟一盞檯燈,聚精會神地拿著筆,一筆筆勾勒出自己心中的科幻世界。
王雪陽
剛來那會兒,籌錢是龔翔的生活重心。那一段時間,黃孟西“沒腦子”,常常發貨後忘記收款,粉絲們中間流傳著書店早晚倒閉的調侃。信以為真的龔翔四處安利,張羅給科幻朋友慶祝生日、寄禮物,希望守住這個精神故鄉。
年輕時的他是一個熱血青年。大一時,他立志於要保衛祖國,棄文從戎,退學去部隊當了兵。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看世界越來越包容:“如果明天外星人入侵,地球滅亡,科幻迷們會是最坦然的一群人。”
可他心中依然有個英雄夢。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攢出了9天假期,飛到這裡作臨時工,與迷友們討論浩瀚宇宙、英雄人物、智慧生命......
忙完了一天的打包工作,龔翔盯著放在沙發上自己買的三摞書,有些失落。這是他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明天他就要回到江蘇揚州,過起普通小職員的生活。
文化衫上印著英國科幻小說家阿瑟·克拉克的一句話
科幻是他的精神故鄉。這個故鄉里,有夢想,有知己。
而李一則在這處精神家園裡,收穫了愛情。聊不完的科幻話題,讓他找到了靈魂伴侶,三年前他們邁入了婚姻的殿堂。
“你的煩惱,與整個宇宙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當代中國科幻“四大天王”之一、科幻作家韓鬆曾說,喜歡科幻的人“像長頸鹿,內心豐富,不擅發聲”。
生活中,李一是個極力避免與別人衝突爭執的人。愛書的他,賣出一本書,也要用紙箱包裝。他也曾為快遞暴力分揀,書的邊邊角角出現了褶皺,感到憂慮和心疼。比起更為直接了當的換快遞,他堅信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你們不扔的時候,也挺好的。”表達善意的次數多了,快遞員不趕時間的時候,倒也用心呵護起包裹。
李一
每一天都有煩惱,抬頭仰望星空的時候,就會發現,人世間的蝸角之爭,又算得了什麼呢?
圖書是標品,競爭壓力大,利潤並不高。做了十年生意,李一在前兩年,才在離廣州市區很遠的郊區買了房子,“房子均價4000元一平方米,便宜”。
相對於房價,他對幻想更痴迷。生命中總有一些美好觸手可及,比如清晨窗前一捧明媚的陽光,秋日手邊一杯芳香紅茶,父母的一個擁抱能讓這個出生於東北、在異鄉打拼的爺們兒泣不成聲。為了和科幻迷們記住宇宙中那些熠熠生輝的瞬間,他決定做一本科幻日曆。
時間足夠你愛日曆
“以美國硬科幻作家羅伯特·安森·海因萊因之名,我們把它叫做時間足夠你愛。”他和團隊設計365個對照組試驗,寫下這一天發生的故事,鼓勵人們銘記每一天,追求探索精神。
近期,他還定製了一款深青色文化衫,上面刻著他的夢想:never grow old , never stop growing。“佛系意味著是對世界不在乎,不關心。”李一和團隊覺得,喜歡仰望星空的科幻迷們,習慣於從宇宙的角度看世界,俯瞰全人類的命運,因而對現實世界更加包容和熱愛。
看過最近爆火的《流浪地球》電影后,劉濤意猶未盡:“對於災難來臨前救還是不救地球的討論,鏡頭用了很短的時間來描述。其實人性遠複雜的多,單就救還是不救,如何選擇,光是人類的反應,就能拍出一部電影。”
“希望幻想能種在他們心裡”
劉慈欣曾表示,在上世紀五十和八十年代,中國科幻出現了兩次高潮。但後來一段時間,科幻在國內成了科學和文學的棄兒,幾乎絕跡。也是在那時,科幻迷群體悄然誕生,逐漸成長為獨立的自我,但人數極為稀少。
倉庫一角
十多年前,他據《科幻世界》月銷量40~50萬冊推算,讀者約在100~150萬人。他估計全國科幻迷的數量在50~80萬人,絕大多數是大中小學生,其中不乏年近花甲的老人。
“他們被當成一群異類。那些率先走出校門走進社會的人,立刻被異樣的目光包圍。在這個越來越現實的世界中,喜歡幻想的人是讓人們打心眼裡討厭的,他們只能把自己深深藏在一層正常的外殼中。但是那些驚世駭俗的思想,對科幻迷來說不過是平淡無奇的老生常談而已。”
而如今,一家科幻書店在網上,就收穫了50多萬粉絲。中國科幻迎來了又一次繁榮期。
李一介紹,星際迷航裡“勇踏前人未至之境”激勵了很多科學家投身到探索太空的事業當中。特斯拉的創始人埃隆·馬斯克、FACEBOOK的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還有很多的科學家、研究人員、IT企業家也都是科幻愛好者。
這是一群看未來的人。“我們現在習以為常的手機、網路、網購、VR、AR等等,早在幾十年前的科幻小說就出現過。人類的創意和想象力才是我們這個物種獨特的競爭優勢。”
李一致敬“那些想象未來的人”
有趣的是,劉慈欣科幻小說《帶上她的眼睛》已被選進中學語文課本。2018高考全國卷III語文閱讀題是劉慈欣的《微紀元》科幻小說,全國卷Ⅰ高考作文題為《給2035年的青年留個時光瓶》頗具科幻色彩。
現代火箭技術之父羅伯特·戈達德有句名言:“昨日的夢想是今天的希望、明天的現實。”李一相信,科幻會越來越多的為科技的進步發展提供前瞻和動力。
幾年前,一個90後女教師到貴州偏遠的山區支教,課堂上學生好奇地問“什麼是立交橋?”支教教師輾轉聯絡到李一,星之心科幻圖書公益捐贈計劃由此開啟。他們不定期向偏遠鄉村小學捐贈圖書。李一和科幻迷們還制定了瓦力計劃,回收二手科幻書,便於囊中羞澀的學生群體便宜購買。
貴州一所學校的學生在“星空圖書角”翻閱科幻書
目前,他們已經和10幾所學校合作。
“對有些地方的孩子來說,上學是一件困難的事。老師要挨家挨戶敲開家門,才能讓他們有書可讀。”他希望,即便是渺遠的繁星,也能照亮未明的前路。
編輯 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