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社交電商遭商家維權: 說好的“十億流量”去哪兒了?
文/天下網商記者 蔣嬋娟
“說好的一個流量兩毛錢，十萬投進去了，一個流量都沒有。”微選商家小陳提出了質疑。
3月初，由京東和美麗聯合集團聯手打造的電商平臺微選正式上線。背靠微信的龐大使用者基數，加上全新的社交電商模式，微選從誕生之日就備受關注。甚至有人認為，微選是拼多多之後又一個值得關注的社交電商平臺。
微選入口位於“微信-發現-購物”之中，點選“購物”進入京東購物頁面後，可以找到微選小程式入口。“微選說自己連線微信十億流量，而且是零成本開店，身邊很多商家都心動了。”招商群裡觀望幾天後，小陳入駐了微選，並在招商人員強烈推薦下，花10多萬買了106個微選碼，“他們說碼買得越多啟用越多，獲得的前臺展現就越多。”
微選官方宣傳材料
微選上線之初，沒有商品詳情頁和購買功能，它更像是商家版的朋友圈，使用者獲取賣家的“二維碼”新增成為好友，才能諮詢下單。而微選碼也就是那個“二維碼”。通過微選碼，商家完成交易、沉澱粉絲。
小陳稱，在盡力運營一段時間後，店鋪基本無人問津。即使參加了官方的0元抽獎活動，引導加微選碼的幾個使用者都是前來打探情況的商家，他認為自己上當了。
商家在上海商派門口拉橫幅
5月開始，就已有商家在維權，要求微選退碼退款。8、9月份，有多波商家到微選的合作商上海商派處，拉橫幅、找工商維權，但雙方始終未達成統一。
10月9日這一天，小陳跟從溫州、上海、廣州等地趕過來的六七個商家，聚合到杭州美麗聯合集團總部大樓下，開始新一輪維權。
兩毛買一個粉絲？
江蘇連雲港東海縣被稱為中國的水晶城。在那裡，大到工廠小到家庭，幾乎人人都幹著與珠寶相關的行當，小陳自然也不例外。
早些年，小陳憑藉著自己貨源上的優勢，通過聚划算等線上活動，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局面逐漸開啟後，擁有自己的加工廠，又成為全國各地不少實體門店的供應商，小陳便逐步退回線下，專注於產品的設計與研發。
只不過，這安穩的生意，在入駐微選之後，變得麻煩起來。
接觸微選，源於被朋友拉進一個微選招商群。“京東、美麗聯合共同打造”“連線微信十億流量”“入駐不需要繳納任何保證金和佣金”，群裡微選代理商介紹的這些點看起來極具誘惑力。
登陸微選官網，上傳個人身份資訊認證通過，簡單幾步，小陳的微選店鋪就開業了。在代理商反覆推薦下，同時他還購買了“導粉工具”微選碼。
據小陳回憶，招商人員當時列舉了微選碼的各種好處，包括微選碼有官方背書作用，比商家的個人號更容易取信消費者。最重要的是，購買越多微選碼，啟用越多，在行業裡面的排名越靠前，得到的展現越多，從而可獲取更多流量。
微選官方宣傳材料也極力闡述微選碼的好處。微選招商PPT明確表示，購買微選碼能夠獲得前端展現，且前端享受置頂加權。微選官網稱，微選碼是微選平臺給商家提供的付費二維碼資源位，1個微選碼理論上能吸引3000-5000個微信粉絲，也就是一個微信粉絲低至0.2元，而目前市場上吸引1個粉絲至少2元；如果購買多個微選碼，商家自己上傳後，平臺技術會做隨機展現。
微選招商PPT
此外，微選官網及官方微信的介紹還製造出一種緊張氣氛：3月份銷售的第二期微選碼“每天限量購買”，搶到的商家朋友們“感覺像是賺到了1個億”，從4月1日起，微選碼價格將上調至每個1500元。
一來二去之下，小陳一口氣砸進去十多萬，買了106個微選碼，準備大幹一場。
小陳稱，一連兩週，他每天都保持著幾十條寶貝資訊的更新量，行業排名也一路上漲，但是除了在微選碼裡收穫幾個前來打探情況的同行，基本一無所獲。“原先的小二從說一句回十句，變成了問十句，都回不了一句。”
後來，在小陳提出退碼要求後，再沒能聯絡上他口中的“小二”。他也被踢出了當時的招商群。
商家維權會有結果嗎？
幾乎零門檻入駐的微選，短短几個月之內就吸引近30萬商家入駐。全國各地的招商會為微選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商家。
一個經營著多個類目的商家朋友來找小陳吐槽，自己先是上了首焦下面的坑位，幾天下來只賺了100元，後來參加9.9包郵活動，呆在首頁好幾天，加自己好友的也全是商家。
小陳把這些有著相似經歷的商家都拉到一起，打算跟微選交涉退款。沒過多久，群內已經聚集了一百多個商家。
已經有好幾撥商家去往上海商派維權，他們嘗試通過拉橫幅、找工商各種方式鬧出動靜。甚至有幾次，數十名商家圍住商派大門，商家與商派工作人員發生了肢體衝突。商家們得到的答覆仍是：走法律途徑去吧。
這次杭州之行，小陳和商家們更是差點遭遇閉門羹。
美麗聯合集團辦公大樓的安保人員稱，微選部分人員已經搬往新辦公點，無法知曉商家們需要找的“微選小二”是否還在大樓內，沒有預約就無人接待。微選電話客服則告知小陳需預約才能見人，可小二避而不見，事情就這樣陷入僵局。
一個小時後，在登記店鋪名和所遇到問題後，安保人員請示了“高層領導”，終於表示只能派兩名代表上樓商談。於是，小陳與另一名購買了100個碼的商家小錢上了樓。
小錢這次代表公司前來維權，他就職於一家頗具規模的服飾品牌。多年下來，公司從批發零售轉型成網紅定製，基本算踩上了風口，各個電商渠道加起來的年銷量可以過億。正是看中了社交電商的潛力，公司成立專門團隊來運營微選，“現在早就停了。”小錢表示，“公司只希望能把部分沒啟用的微選碼給退了。”
這場閉門商談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以兩人氣沖沖下樓收尾。小陳告訴記者，對方表示如果一定要求退款就沒有商量餘地，直接走法律途徑，不退款可以用微選首焦等資源彌補。
“不管怎麼努力，消費者根本看不到我的產品。”小陳表示不再信任微選，並且他認為，在處理商家退款問題上微選有兩幅面孔，“有商家成功退款，微選在挑軟柿子捏。”
商家微選碼退款成功截圖
（注：杭州京美君和資訊科技有限公司同為京東和美麗聯合集團的合資公司，董事長張雱曾任職京東金融，現為劉強東助理，董事兼總經理是蘑菇街COO魏一博）
“十億流量”去哪了？
一面有京東站臺，一面繫結微信購物，看似龐大的流量入口是商家們爭相入駐微選的重要原因。但小陳等商家認為，“連線微信十億流量”這個當初的承諾變了模樣。
過去幾年時間裡，微信“購物”這個一級入口一直是專為京東而設。當京東和美麗聯合集團成立合資公司後，它在招商時形容微選是“基於微信—發現的一級入口建立”。但其實，它只在京東購物佔據了首屏下半屏一個位置、底部第二個按鍵位以及第二屏 “今日上新”和“TOP榜”兩個坑位。嚴格意義上來講，微選屬於微信“購物”下的二級入口。
杭州京美俊禾網路有限公司是微選的運營主體。天眼查顯示，公司的最大股東魏一博持股95%，他是美麗聯合集團旗下蘑菇街的聯合創始人及COO，手持剩下5%股份的股東林峰也出自美麗聯合。而京東CFO曾在接受採訪時公開表示京東不會將這個合資公司並表。
與同為依靠微信生態發展的社交電商拼多多相比，微選的廣告營銷曝光並不多見，所以當初宣傳的流量似乎更難兌現了。
在微選官網，有三個商家以優秀案例形式被重點提及，但店鋪實際銷售情況不知有沒有描述的那樣美好。其中，在微選平臺搜尋“鹽津鋪子”，找到的3家店鋪並無商品；“西域美農好貨精選”這家店鋪，顯示銷量最高的產品只成交了120多筆，更有多款產品顯示銷量為個位數；美妝網紅胡楚靚的店鋪，雖然有產品銷量顯示近400筆，但多款產品顯示只有1筆或0筆。
如今，前段時間帶有“讓人不得不瘋狂的十億流量”頭圖的雙11預熱微信推送，已被刪去。
“先不論這個‘購物’入口使用者可以自行設定關閉，又有多少使用者會通過如此複雜的流程進行購物？首先微選對自身流量的誇大，造成了商家誤解，其次，它並未打通社交。”小陳說。
微選之前推送的微信
無論是B2C或是C2C市場，各大電商巨頭的涉獵範疇已經足夠廣泛且成熟，微選作為一個新的生態，社交是其構建的重要價值。微選前期強調的是內容與服務，它逛起來更像是一個商家們的朋友圈，使用者點選“聊一聊”，會收到小程式客服中心推送的一條訊息，掃描微選碼，跟商家聊天購買。
現在進入微選，不論是哪個入口浮現的商品，都必須是“微好店”“小店”等打標商家的商品。除了“聊一聊”，微選還增加了“我想買”功能，可以直接購買，縮短了使用者購買路徑。
伴隨而來的還有又一波繳費專案。
服務商公司內懸掛的介紹
“微好店”“小店”打標都需要花錢。“想要開店，就需要開通微選認可的任意一款開店工具，這些工具需要年費，價格從幾百到上萬不等。”從事美容行業的張玲表示，她在惠州一場招商會上成為微選商家，滿懷憧憬地交了3.6萬，與服務商深圳中天華訊簽訂合同，加入京東雲、微選與商派雲起提出的“無界零售服務”，久用無效後也加入了維權隊伍。
另據小陳統計，他建的維權群裡，光40多位商家的投入累計就超過60萬人民幣。而他不清楚的是，近30萬入駐微選的商家中，還有多少商家和他們的情況相似。
維權群內40多名成員投入金額統計
到底是誰的鍋？
無論是電話或者當面交涉，微選的態度似乎很明確，“請退碼商家走法律途徑”。
從微選碼的銷售屬性來看，官方把它列為不可退的產品範疇。在商家們購買微選碼的頁面上，價格上方有“此交易不支援退款”的字樣。
但有的商家稱，早期購買頁面上這一句提示並不存在。不過當時有一個《微選平臺微選碼服務規則》需要商家同意勾選，當中是否有提及不能退款便不得而知。“當時誰也沒想到要開啟去截圖，大家都想好好做生意的，鬧成這樣真預料不到。”小陳有些無奈。
而且，微選官方在合同中也並沒有確保微選碼可以幫商家吸粉的條款，商家們所獲取到的保證資訊，一般來源於業務員的口頭承諾或者應許。
銷售保健品的商家趙華提供了一段自己與業務員的錄音，雙方就微選碼無法吸粉問題產生了分歧。業務員堅持認為，沒能引流吸粉的關鍵在於商家沒有好好運營自己店鋪，趙華則認為自己在全力運營，既然這是官方明碼標價的吸粉工具，無效的情況下應該要退款。
這些維權商家還遇到一個麻煩：和他們簽訂合同的公司多達幾十家，簽訂合同的服務公司過於分散，難以集中立案。這與微選的代理體系錯綜複雜有著一定關係。
從微選官網上看，商派是其“深度合作伙伴”，光商派下面的合作服務商就多達數十家，而商派只是微選眾多的合作商之一。
張玲稱，這些公司把微選各種產品混合捆綁，推出了各式各樣的購買套餐。通過全國代理銷售，微選招商會遍地開花。矛盾一旦出現，服務斷層問題就十分明顯，產品銷售與運營互相推諉，互不承認對方的承諾。
9月21日，微選官網的公告如此“解釋”其招商亂象：“平臺近期收到部分客戶反映，社會上有少數公司或個人冒充微選官方人員，假借微選官方名義，通過不同主題的會議、電話等形式，進行某些電商軟體/服務的推銷，為達到捆綁推銷的目的，對微選進行過度宣傳，甚至毫無依據地承諾商家提供微選資源位或其他支援。以上種種，均給廣大關注微選的商家造成極大誤導。”
微選官網釋出的公告
微選官網這則公告還稱，截至8月微選與部分合作夥伴發起的系列市場招商活動“告一段落”。可是，不少商家反映稱，當地招商活動還在繼續，比如10月12日，商派雲起在江蘇連雲港的一場招商會剛剛結束。
這次杭州維權之行未果後，小陳打算接下來跟在上海維權的微選商家一樣，先去工商報案，然後請律師，提起法律訴訟。
這些想要在社交電商風口掘金的創業者們，不知接下來會迎來怎樣的訊息。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