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木子美到咪蒙,網路文學的砒霜與蜜糖
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桃花扇中的這首詞,形容網際網路世界的浮浮沉沉,再恰當不過。
1998年春,那個平淡無奇的凌晨,痞子蔡將《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貼上BBS論壇,隨後他點燃香菸,放鬆地吐著圈。他沒想到,菸圈越來越大。
翌年,知識出版社推出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簡體字版,風靡一時。“輕舞飛揚”成了大眾情人,“紅斑狼瘡”成了網友最痛恨的疾病。伊妹兒、美眉、恐龍、網戀等詞彙迅速流傳。成千上萬封E-mail湧向痞子蔡的郵箱。網路文學的時代,就這樣開啟。
1999年,朱威廉把個人主頁打造成“榕樹下”。他還從寧波招來一個女孩,網名“安妮寶貝”。很快,她憑藉《告別薇安》、《七月》備受熱捧,並逐漸煉成了最早的“女神”。
2000年前後,國內一大批對文字有追求的青年都跑到“榕樹下”發表作品。這是個對創作者開放的零成本平臺,和今天咪蒙在微信的影響力一樣,在平臺的推動下,安妮寶貝迅速擁有了一定數量的讀者,其中還有寧財神、郭敬明、今何在、阿娜爾古麗……
2000年新浪網連載今何在的《悟空傳》。這部戲仿《西遊記》的小說因契合80後的心態,俘獲了一代人。它因此被視作中國網路小說的里程碑。2002年4月,慕容雪村在天涯釋出《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點選量衝破10億。
2003年起點中文網首創“線上收費閱讀”,提出了2分/千字的稿費制度。網路文學忽然具備了造血功能。緊接著,盛大公司收購起點中文網,砸下大資本。網路文學的商業模式至此確立。
從木子美到咪蒙
2003年6月19日起,木子美在網上公開自己的性愛日記,當時訪問量並不大。至8月,木子美在《遺情書》中記錄了她與廣州某著名搖滾樂手的“一夜情”故事。與以往的寫作風格一樣,故事以白描的手法,再現了她與這名樂手做愛時的大量細節。她在日記中直呼該樂手的真實姓名,並對其技巧和能力進行了描述。木子美由此“一炮而紅”。事發後,木子美曾迫於壓力關閉日記一段時間。
木子美中山大學中文系畢業,她寫過社會新聞,也寫過汶川地震,其實並不只是性與愛。木子美對網友為她樹立的“放蕩”形象非常憤怒。直到今天,她都未能揭掉這些露骨粗鄙的性愛標籤。
她由此被很多人威脅和追打,幾次不敢出門。很快,她就醒了過來:“我不需要為某種形象、某種意義堅持,本來我就不是為了什麼顛覆道德存在的。繼續自由地呼吸吧。我是怎麼生活的,就怎麼記錄。”木子美就是這麼頑強地活下來。
咪蒙沒有木子美那麼幸運,她們有著不一樣的話語體系,但是殊途同歸,她們的文字同樣地充滿了流俗,庸俗,甚至是惡俗。她們能夠在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眼球吸引,都是如同放了太多味精的菜,很快被大眾回過味來,厭倦甚至唾棄,迴歸正常之後發現一股洗腳水的味道。
木子美活下來,馬凌也活下來,木子美這個符號逐漸被人們淡忘,咪蒙這個符號會以同樣的方式被人們遺忘。也許,在另一個恰當的時候,又會誕生新的木子美,新的咪蒙。
網路文學一路走來,從小情調到毒雞湯
從80年代到90年代,中國人最大眾化的閱讀指向三個方向:讀者,故事會和知音。讀者怡情,滿滿的正能量,滿滿的勵志故事和心靈雞湯,不乏小清新的散文詩歌,所以它贏得了最基礎的文學愛好者的喜歡。故事會講的是市井煙火之中的傳奇,短小的故事在那個沒有網路的時代成為普通大眾在文字娛樂上的最重要載體。而知音另闢蹊徑,看上去寫社會寫實,但是不可思議,而且總是逃脫脫不了男女之間的關係,就跟當年的《絕對隱私》一樣,不僅僅曖昧,更充滿庸俗的想象。
當網際網路蓬勃來襲,紙質的閱讀載體幾乎一邊倒地衰敗和退潮。新生代的寫手在網路上豐富多彩,絢爛多姿,給予年輕的口味諸多不一樣的文字型驗。
網路文學從一開始之初,就帶著“自我呢喃”的風格,故事邏輯雖然破綻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但是大家寧願相信其中對自我心靈的滿足和任性。從《第一次親密接觸》開始,就已經奠定了往後所有網路文學的風格和味道。完全不可能的愛情故事,讓網上人群輕易被帶入,沉浸並將自我虛化,被注射了潛在的想象和興奮,讀者與主人公之間形成無形的對應和關聯,要麼一窮二白贏得美人,要麼窮困潦倒逆襲成功。
既然痞子蔡可以遇上輕舞飛揚,為什麼我不可以?這樣的潛在邏輯,讓看完《第一次親密接觸》之後,上網聊天的人群瘋狂暴漲。
從痞子蔡到安妮寶貝,沿襲了一貫的風格和套路。但是安妮寶貝更加細膩而撩人,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呢喃自語,委婉的敘事風格,故事情節糾結擰巴,讓人既痛恨,又欲罷不能。
當網路讀者日漸長大,他們的口味變得成熟,童話一樣的愛情故事已經不能矇騙大家的心智,虛幻的故事被斥為幼稚的標籤,於是另一種網路敘事的方式重新出現。
那是慕容雪村式的自我壓抑,或者自木子美式的自我張狂追求出位。慕容雪村呈現的是解剖自我內在的苦痛,拮据,由此帶來的孤獨與寂寞,對這個世界的冷眼,不屑,若即若離,這樣的抒懷自然引起具有同樣處境的人群的共鳴。
而木子美,羅玉鳳,芙蓉姐姐,則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做作和喧囂。她們似乎是一種現象,網路的無厘頭也好,戲謔也好,無知無畏也罷,時過境遷之後,雞毛都沒剩下。
真正網路文學的春天再一次蓬勃興起,那是故事會式的升級版本:新的傳奇和新故事的出現,作者們腦洞大開,穿越、神怪、玄幻、盜墓等等帶來另一套完全不一樣的刺激體驗。
當部落格被微博所取代,文字越來越碎片化,長長的小說缺少了陣地,也缺少了耐心的讀者,另一種文字形式以更加簡短、搞笑,戲謔乃至辛辣諷刺的方式出現,那是所謂的段子手。
當微信再一次取代微博,咪蒙便帶著它的毒雞湯,終於在一個恰當的時代,恰當的環境下閃亮登場。 咪蒙的套路是知音式的社會市儈故事加上木子美式的粗暴直接,其基本目的只有兩個:
第一,以市儈庸俗的故事情節讓文章變得好看,切合時下大眾的內心生態;
第二,以粗暴出位的表達方式噴薄發洩,吸引第一眼球。
咪蒙的咪,毒在哪?
網友用含咪量來形容朋友圈關注咪蒙的人數。咪蒙被登出,很多人不理解,這麼好的一個公眾號,為什麼說沒就沒了?其實,讀咪蒙越多,中咪毒越深,卻渾然而不覺。
任何意識層面的作品,無論文章還是音樂,亦或繪畫作品,三觀是否正確是最為重要的一環。2015年,廣電總局禁了一大批網路歌曲,看看這些名字即可知是多麼的粗暴與惡俗:《一夜情》、《自殺日記》、《髒蜜震西單》《拉屎歌》《No性No愛》。
再看看咪蒙的文章標題:《大多數婚姻不是死於無性,而是死於無話》、《我們對父母,正在使用冷暴力》《對不起,我女兒就是拿來賣錢的》《我就是泡了小奶狗的變態老女人》《致賤人:我憑什麼要幫你?》
從標題可以直觀感受到,咪蒙的文章逃脫不了幾個關鍵詞:性、金錢、暴力、男女關係。即使內容可能是正確的,但是它的表達方式已經足夠赤裸裸。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矛盾,一個社會有著屬於這個社會固有的癥結。當今天網路上的年輕人群依然處於焦慮,迷茫,彷徨,壓抑的時候,咪蒙的粗暴,咪蒙來自內心原始衝動的直接表達,引得了大家的共鳴,因為每個人對自己所生活的現狀都有很多的“痛感”,但是理智、價值觀或倫理,剋制了人們的衝動。就像爆粗口一樣,面對很多人的時候,理智戰勝衝動,內心可能有一萬句髒話,但是還是被嚥了回去。
咪蒙不一樣,她想說就說,她把性,小三,賤貨,傻X這些詞掛在嘴邊,向數十萬數百萬的讀者宣洩它的任性和最直接的表達。
人們偶爾的憤怒,偶爾的妒忌,偶爾的焦慮,偶爾的迷茫,偶爾的不滿,被咪蒙利用並且放大,所以讀咪蒙的文章,會感覺一個字,爽。痛快之後慢慢上癮,渾然不知的是,在這種所謂的痛快背後,理智、剋制和認真生活,深度思考的平常心和耐性蕩然無存,只圖一時之快,如同吸毒。
若干年之前,網路大眾是自制的,頂多作為一個屌絲自嘲式的展示自己的痛苦,貼上貧困潦倒的文藝青年標籤,但這已經不是當下所需要的,在焦慮和壓力之下,需要宣洩、噴發。咪蒙成為了一個突破口,一個噴發的支點。
結束語:遠離精神鴉片
八年前,2010年的江蘇衛視非誠勿擾欄目,一個叫馬諾的女嘉賓,直言不諱地說,我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也不願意坐在自行車上笑。咪蒙的價值觀應該跟馬諾對應的上。
被哲學家們所證實的是,人具有雙重性,一重神性,一重魔性。神性拉著人,要人們自我剋制,理性思考,認真生活。而魔性誘惑人們,要人們放縱,無節制,為所欲為。所以,人性經不起誘惑,更經不起放縱,人戒掉痛快,戒掉上癮的感覺特別難,而一旦放縱和宣洩則特別容易。
毒雞湯之毒,在於它抓住了人們內心深處的不滿足,不如意,痛苦和憤怒,它撓到癢處,越撓越痛快,直到血肉模糊。
人們在面對紛繁複雜的世界,有的時候需要發洩,需要尋求痛快感,但是不可成為常態,讓你感覺痛快的往往會讓你上癮,一旦上癮就不在是自己了,而是被這個癮牽引著跑的傀儡。
經典的文字,甚至不僅僅是文字,任何經典的作品都是波瀾不驚,平淡如水,如道家所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不會讓人痛快,但萬物不可或缺。
遠離精神鴉片,守得平常之心,容忍生活中的缺陷,並且把這些缺陷慢慢結成心靈的疤痕,是正確的成長和成熟,更是人生最有價值的財富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