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禕的奇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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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宇
編輯/席驍儒
來源:蓋飯特寫工作室
本文由蓋飯特寫工作室出品,原載於公眾號“蓋飯人物”,微訊號:gffeature
1983年,周鴻禕13歲,國內正逢“嚴厲打擊違法犯罪活動(嚴打)”運動期間,學校派他到河南省體育場圍觀公審。頭頂烈日,體育場上,犯人們被集中在一起,大喇叭喊出每個人的名字與罪狀,最後總會提到:影響極其惡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犯人們脖子上掛著的姓名牌會被畫上一個大叉,這是在最終肉體消滅前,對他們進行的預先精神消滅。隨後,犯人被集體裝車遊街,一路拉到黃河邊上槍斃。
那天明明無風,周鴻禕兩腿卻一直不停哆嗦,彼時彼刻他腦中想的到底是什麼,大抵已經無從查考。
第二年,蘋果公司釋出了那則著名廣告《1984》 ,充滿奧威爾的同名小說裡的極權主義反烏托邦元素:穿著灰樸樸制服的一群人坐在巨幕之前,螢幕裡“老大哥”用無聊刻板語氣講述著什麼是PC,螢幕外人人表情木訥僵硬,畫面晦暗無光。身著白衣紅褲的年輕姑娘不停奔跑,把手裡的斧子用力砸向螢幕。
於是,才有了光。
看到《1984》的周鴻禕沒有再哆嗦,內心卻在翻滾。班會時,老師讓每個人說出理想,同學們支支吾吾,只有他目標堅定:“我這輩子就要做一個電腦軟體的開發者。做一款產品,改變世界”。
Part 1
服務人民
360總部的“為人民服務”標語
北京朝陽區東北部有個地方叫酒仙橋,關於此地名由來的說法是,一位酒仙路過時幾簍酒不慎掉入河中,自此旁人經過,總能聞見河裡泛出的酒香。
奇虎360的總部就在這附近,每到夜幕降臨,這棟四四方方的大樓燈火璀璨,就算在大霧之中,也能清楚識別輪廓。從大門走近,大堂挑高出眾,不高高抬頭仰視,便看不到屋頂。更氣派的是前臺後面的牆上,有一排碩大毛體:為人民服務。
頭一次來的客人,多少會有點震驚,“這標語比街道辦的還大”。
周鴻禕也好找,他應該是大樓裡唯一會穿紅衣服的男人。長這麼大,總會有人把他的名字念成“周鴻偉”,後來,他索性無論什麼場合都穿一件紅色衣服,效果拔群,漸漸就沒人再叫錯。
衣著鮮明,性格好鬥,他“紅衣大炮”的諢名漸漸聞名江湖。
不過倘若在網上搜周鴻禕,出來結果倒並非大炮,而多半是他抱著一把AK-47怒目圓睜的照片。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他喜歡名槍AK-47,不知道的,怕是會以為看到了北邊戰鬥民族的東亞志願兵。
他是真愛槍。2015年底,360要投資酷派進軍手機市場,周鴻禕在公司發了動員信,就號召公司員工“帶上AK47,跟我到南方!”
要是擱2010年,這麼封信出去,騰訊的小馬哥非打哆嗦不可——當時著名的3Q大戰正如火如荼,兩家爭搶著用各種極端方式尊重使用者。
當年10月,360推了一款名叫“扣扣保鏢”的產品,宣稱QQ存在侵犯使用者隱私的情況,那麼就由他們來幫使用者保駕護航。
眼看這軟體下載量蹭蹭漲,馬化騰急了,那年頭還沒有微信,QQ就是騰訊的命根子,打人還不打臉呢,哪有這麼一刀就奔著胸口直插過來的?一來二去之間,騰訊做了個艱難決定:在裝有360的電腦上停止執行QQ,有我沒他,請使用者自由地來個二選一。
戰爭一度進行到白熱化,網際網路公司紛紛站隊,後來甚至引得官方介入。周鴻禕著急,啪嗒啪嗒在手機上敲一長段字,據說“不太禮貌”地問候了馬化騰及其家人。
收到簡訊,馬化騰驚怒交加,但身份畢竟在這裡,總不能直接罵回去吧,只好趕到警察局報案。對於收到威脅簡訊後報警一事,小馬哥的說法是:
周鴻禕那語氣誰知道是開玩笑還是來真的?
騰訊也沒閒著,騰訊公司所在地是深圳南山,要打外掛啥的,往往會由南山公安出警,在南山法院宣判,於是後來互聯網裡就有了一句民諺:“我怕南山”。
當時,外地警察也確實也出現在了360總部,不過周鴻禕不在公司,當接到總裁齊向東的簡訊後,他轉頭直接去了香港。
關鍵時候,護照和簽證還是比AK-47管用。
周鴻禕並不只和騰訊打過架,按他的說法,“我樹敵不多,也只有騰訊、百度和他們養的幾條狗”——周鴻禕和百度CEO李彥巨集的矛盾,甚至能追溯到十幾年前。網際網路在中國還是個新鮮事物之時,周鴻禕就建立了搜尋引擎“3721上網助手”,得名於他的一句口頭禪:不管三七二十一。
3721,史稱簡體中文流氓軟體始祖,不管使用者喜歡與否,先給你裝上再說。後來其他大中小企業也群起效法,從悄無聲息地安裝單個軟體到給你裝個“全家桶”,一代更比一代強,但是周鴻禕“流氓軟體之父”的地位始終無人能撼動。
後來百度推出產品定位相似的“百度搜霸”,雙方在使用者的IE位址列上戰得你死我活,3721最終落敗。據說剛走出法院時,周鴻禕差點和李彥巨集發生肢體衝突。周鴻禕生氣,是有理由的,他覺得以當時“3721上網助手”的使用者規模和成長速度,如果能延續至今,搜尋市場哪裡還有百度什麼機會。
十年後,周鴻禕仍舊不平,連發過幾條微博隔空質問李彥巨集:
十年前您做百度搜霸流氓軟體也可以理解, 現在您已經是中國首富之一,幹嘛還堅持做流氓軟體?
周鴻禕把3721賣給雅虎時,雅虎中國已經被馬雲收購,後來360安全衛士便開始大量查殺曾經老東家的產品“雅虎助手”。當時馬雲太極打得還一般,沒有如今這種“風清揚”般的淡定,幾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再也不跟周鴻禕有任何業務往來”。
而雷軍,也曾被周鴻禕懷疑“買水軍抹黑360”,周鴻禕徑直約雷軍早上十點到朝陽公園南門談一談,可惜雷軍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優等生,很少和人公開爭執,面對這種要求,自然連眼珠子都沒轉過去。
和巨頭打,和曾經的手下也打。後來創辦360,一個名字總是和周鴻禕綁在一起——前下屬及現在的金山網路CEO傅盛,周鴻禕惜才,採訪常讓傅盛出面,甚至一度有傳聞說,傅盛便是360下任掌門人。
那時周鴻禕剛過而立不久,年輕力壯。這種說法,換哪個老闆都不愛聽。後來傅盛離開360跑去給雷軍打工,兩方各有說辭,傅盛以“我不是林彪”來回應在360的經歷,還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披露與周鴻禕之間過往。
周鴻禕這邊的反應倒是淡然:他傅盛不提360,不提我周某人,就沒有存在感。
魯豫曾經問過周鴻禕,你為什麼如此好戰呢?
彼時穿著標誌性紅色POLO衫的周鴻禕,微弓著後背,笑意盈盈:搏殺時往往會分泌腎上腺素,這令我興奮。
Part 2 不羈少年
周鴻禕十分喜愛AK-47,360手機的邀請函也曾以彈藥箱的形式出現
蔣方舟是是公知界新生代女神,氣質身材俱佳。湖南衛視看中這一點,在做“我的中國夢”節目時,決定請她出馬,去逼問各種知名人物的中國夢到底是什麼,這其中就包括360的周鴻褘。
客觀地說,節目口碑一般。湖南衛視的化妝師有點問題,鏡頭前的蔣老師在一縷腮紅和大黑眼圈加持下,抗日神劇女主角的即視感呼之欲出。更糟糕的是,她沒能震住場子,只是一直學習我國著名本色演員Angela baby,一個表情應萬變,氣勢全無。
當說到網際網路的公關大戰時,周鴻禕說,“我是中國網際網路行業最大的受害者”。話都到這個份上了,蔣老師居然不帶追問的。
周鴻禕自己倒是調皮地笑了,意味深長。
周鴻禕出生在1970年,那一年的中國不算平靜,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社會學實驗正如火如荼。他應該受到了這段歷史的很深影響,後來經常不止一次提到,要用毛澤東思想做網際網路。
想象著自己舉槍走上戰場解放全世界,也是當時很多熱血青年的共同夢想,而原產蘇聯的卡拉什尼科夫突擊步槍,就是革命者夢想中的標配。
不過,沒幾個人能像他一樣——把“AK47”當成網路ID,一直用到今天的。
發家後,周鴻禕在北京郊區懷柔包下一塊地,五百畝。每月抽兩次空閒時間和員工一起玩真人CS。也不單純是滿足少年時的戰鬥夢想,周鴻禕也會在這個過程中觀察,他的邏輯是:如果對方玩得好,那麼反應力和專注力就一定不會差。
不知傅盛當年打得如何?
小時候的周鴻禕頗調皮,寸頭,身體矮小乾瘦,喜歡直瞪著眼,眼裡一股子懵懂又誰都不服的勁。讀小學時,有個老師愛拿粉筆頭扔人,那時還沒有不能體罰的說法,周鴻禕不但被扔粉筆頭,還被拿尺子打,他氣不過,憑藉自己一點畫畫的天分,上課時在本子上把老師畫成了一頭豬,拿到班裡四處散閱。
被同學舉報到老師那裡,老師拿出教鞭直接抽過去。周鴻禕不服氣,放學後偷偷溜進教室,把教鞭掰成兩段。還不忘用膠水稍微黏住,讓教鞭看上去與以往無異。第二天老師再打他,教鞭馬上就斷成兩截。
雖然原籍湖北,但周鴻禕出生在河南駐馬店,小學三年級才轉學去省會鄭州黃河路三小。高中在鄭州一高和九中就讀,都是有名的重點高中。周鴻禕的學習成績從來沒出過問題,他的高中同學至今還記得,周高中理科就已經很不錯,所以大學和研究生都是一路保送。
周鴻禕上大學的那個年代,只有綠皮火車,臨行前,他從家裡背了床舊棉被,伴著轟隆隆的聲音坐上駛向西安的火車。人在旅途難免寂寥,他滿臉興奮地高聲告訴鄰座,我將來可是要開軟體公司的。
事實上,此時周鴻禕的商業天賦已經開始顯現。在西安交通大學電信學院計算機系的日子過得苦,他沒事就拿著“科學算命”的牌子跑到電影院門口擺攤,靠著這點副業,生活倒過得滋潤。
年輕人在解決基本溫飽問題後,難免要鬧出點動靜來宣洩無處安放的荷爾蒙。有一次回宿舍,周鴻禕發現同學被其他班的人欺負,雖然和這同學並非至交好友,但他已經按捺不住——從高中開始持續練了幾年的雙節棍終於能派上用場。
自認為是在主持正義,周鴻禕動起手來倒也有分寸,只用雙節棍中的一節敲對方腦袋以示教訓。結果沒幾天,對方直接找來幾個小混混,拿著酒瓶砸到他腦袋開花,還用碎玻璃劃傷他的腰。
周鴻禕說當時自己假意求饒,但到底是真是假,恐怕也只有本人知道。後來這些細節都寫在了自傳裡,連對方搶走他五十塊錢,也記得清楚:
這群蝗蟲們,讓我一個玉樹臨風的大學生形象瞬間崩塌。
Part 3
改變世界
2018世界網際網路大會在烏鎮舉行,360集團董事長周鴻禕出席致辭
決意要開軟體公司,周鴻禕在讀研期間頻繁翹課,可惜缺乏經驗又兼運氣不佳,連續兩年血本無歸。但畢業三年後,他一鳴驚人般地做出3721,隨後又把3721賣給雅虎中國。
彼時,雅虎在國內業務發展遇阻,聯合創始人楊致遠想收購一家大陸公司來提振業績,有兩個選擇擺在他面前:百度或者3721,百度開價1.5億美元,3721開價1.2億美元,楊致遠沒做什麼糾結便選擇了後者,又請周鴻禕坐上雅虎中國掌舵人的位置。
剛接手時周鴻禕對雅虎中國信心滿滿,畢竟,雅虎搜尋的市場份額一度超過Google中國。可後來雅虎對中國區提的業績要求既不合理,也不肯投錢,“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周鴻禕此時才明白,雅虎中國需要的不是野心勃勃的戰士,而是言聽計從的棋子,於是他選擇離開:
即使今後亡命天涯,我也不想再經受雅虎的折磨了。
走出雅虎,周鴻禕再次創業,將自家公司取名為“奇虎科技有限公司”,奇虎諧音“騎虎”,意味顯然。光陰荏苒,這些年周鴻禕的360兜兜轉轉,2011年,他帶著自己的團隊站在紐交所大樓前合影,宣佈公司美股上市。那時的周鴻禕笑意盈盈,無法預料這個選擇會讓他在幾年後付出極大代價——美國上市時以14.5美金髮行,後來退市,價格卻水漲船高到77美金。
為了完成私有化,得拿出一百億美金。他咬咬牙,把酒仙橋360大樓和一系列商標全部抵押,總共借來三十多億美金,摺合人民幣兩百多億,這也是國內史上體量最大的網際網路企業私有化案例,周鴻禕說自己“成了中國最大的負翁”。
今年年初,360終於借殼“江南嘉捷”迴歸國內A股市場,資本大戲正式開演。360由退市前90億美金的市值翻了七番,一度高達600億美金,搖身一變成為中國A股市值最高的科技公司。
高估值背後,360股價卻一跌再跌,引來一片質疑,公眾指責周鴻禕在“割韭菜”,誘導中小投資者在股價虛高時買入,之後魚肉散戶。
周鴻禕的偶像喬布斯,當初為了拉百事可樂總裁加入蘋果公司,也說過:“你是想賣一輩子糖水,還是跟著我們改變世界?”
不知周鴻禕改變世界的豪言壯語是否受到過偶像喬布斯的影響,不過喬布斯早已作古,老東家雅虎也已經找不著北,360的市值縮水六成,周鴻禕曾寄予厚望的手機業務,早就陷入窘境。
他沒做到改變世界,反倒漸漸在被世界改變。
Part 4
文人墨客
周鴻禕辦公室的書架裡面還放上了德魯克、特勞特等全套的經管類書籍
奇虎360大廈第17層有一個房間,如果員工從門前路過,便能時不時聽到房間裡傳來的陣陣音樂聲。
除了自己的辦公室之外,這是周鴻禕耗費最多時間的地方。深淺不一的原木色書櫃和置物架上放滿了黑膠唱片,封面上有七八十年代大熱的劉文正和鄧麗君,也有莫扎特、斯特勞斯之類,以及一些電影原聲。
房間恆溫恆溼,正中間擺放一張褐色皮質沙發,無事時,周鴻禕會獨自一人坐在這裡,面前正對著自己動手組裝的頂級音響,閉上眼睛翹著腿,指尖不時在空氣中划動。這些年裡,為鼓搗音響和家庭影院,他至少交了上千萬學費。周鴻禕覺得,這套音響能讓他聽見“胸腔共鳴的聲音”,末了還不忘嘲諷:雷軍做音箱真是不專業。
企業大佬裡,馬化騰喜歡天文望遠鏡,在中學的日記本里寫下“如果不給我買望遠鏡的話,可能扼殺了一個天文學家”;萬科創始人王石愛爬山,曾兩次登上珠穆朗瑪峰,沉迷攀上山頂時的一覽眾山小;自稱“喜歡豬”的丁磊闢地養豬多年,“網易味央豬”也早已上架銷售,網易員工很有幽默感:“同事的味道吃起來還真不錯”。
周鴻禕喜歡射擊不奇怪,但他居然也喜歡音樂、電影和閱讀。
有個誇張的說法是:周鴻禕一週會讀十本書,不止是商業書籍,幾乎無類不通——弗洛伊德、卡夫卡、黑格爾這些他常掛在嘴邊。武俠小說也讀,不過馬雲崇拜金庸,周鴻禕卻更喜歡古龍,他曾發過一條朋友圈:
古龍和他書中的男主角都是逃避成長的,他們心裡住著一個孩子。他們不願揹負世俗對中年的要求,從而輕裝上陣肆意而行。這些大叔們永遠抱有對人生的好奇、想象與熱情,或率真、或熱烈,加上皺紋裡藏著滄桑閱歷,那種迷人太難抵抗。
周鴻禕可能是在說自己。很多大佬成名後,都喜歡在辦公室裡放上整面牆壁的書,王健林、柳傳志、馮侖莫不如此,而馬雲對此不以為然,說會在辦公室放書的人裡“十個有八個是騙子”,搞得就在旁邊的王健林和柳傳志頗為尷尬。
周鴻禕辦公室裡也有一個棕色書櫃,上面擺滿各類書籍,外人驚訝,周鴻禕說自己倒真不是刻意裝成這樣——他是個骨灰文學愛好者,無論是唐詩宋詞或是現代詩歌,都能讓他著迷。不過他卻不喜歡豪放派的蘇軾、辛棄疾,反倒喜歡婉約派詞人代表李煜,無事時還會吟誦幾句: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少年時期,周鴻禕讀李煜的詞,也聽鄧麗君的《甜蜜蜜》。這首歌當時還是“靡靡之音”,資產階級文化腐蝕來得迅速,他迷上班裡一個女同學。但羞於表達,糾結很久才決定在暗戀的女同學書桌裡放一個橘子。那是個人人還穿灰色制服的年代,女同學嚇得大喊大叫。周鴻禕細膩又隱蔽的小心思,還未出口,便這樣無疾而終。
也曾想過待在家中專職寫作,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畢竟,他標榜自己是巴頓將軍的精神後裔,而後者,是二戰期間美軍第一悍將。
沒當成作家,卻不耽誤周鴻禕出自傳,封面是他的大頭照,照例穿著一身紅衣。釋出會上,周鴻禕捏捏鼻子,本來他取的書名是《好奇心改變世界》 ,出版社覺得這壓根不像人話,直接就給改了。
談及這些,周鴻禕臉上才會罕見地透出一絲羞赧:畢竟,我曾經也是個文藝男中年嘛。
他寫過一封信,收信人是十年後的自己:不要成為油膩的胖子,保持好奇心與顛覆精神。在信的末尾,他希望自己不要變成自己最痛恨的人。
Part 5
優秀演員
丁磊戴著周鴻禕贈予的小豬佩奇手錶,笑意盈盈
烏鎮夜話,丁磊、張朝陽、周鴻禕等一眾人圍坐河邊,聊江湖,聊生活,又聊起金庸。
說來也是一樁奇事,網際網路大佬裡,似乎就沒有不看金庸的,人人都會在金庸的故事裡找到對應自己的角色。當然這幾年三體流行,眾大佬又開始愛上了黑暗森林理論,沒事就要降維打擊別人。
周鴻禕當場調侃丁磊:在金庸武俠世界觀裡,你最像韋小寶。
眾人大笑。
丁磊不慌不忙回擊:哪裡哪裡,老周更似嶽不群。
嶽不群是笑傲江湖中的角色,號稱“君子劍”,但實際上卻是十足的偽君子。這回擊還是有點冤枉周鴻禕,他這些年裡,指東打擊,樹敵不少,有人罵他真小人,倒沒有說他是偽君子。
從當年劉韌案裡,就能看出周鴻禕下手之狠。劉韌號稱IT第一名記,科技報道妙筆生花,他本來和周鴻禕交好,後來360做免費防毒,與瑞星打得不可開交,劉韌主辦的Donews網站上出現了大批360負面。
當360找來,雙方談成了花錢消災。劉手下的編輯以為這是按業界慣例,真的就去收錢,結果被警察當場按住,劉韌本人也因此入獄。
對別人狠,對自己也不鬆。周鴻禕極為擅長蹭熱度,“網際網路之光”展覽會上,國家領導人在每個展臺只停留不到一分鐘,周鴻禕已經來不及吸引他的注意力,情急生智,拿出那本印了自己大頭照的《我的網際網路方法論》上前相贈。
國家領導人訪美參加中美網際網路論壇也帶上了他,中方代表裡有馬雲、劉強東、馬化騰等大佬。美方也不乏庫克、巴菲特這類人物。周鴻禕並不是聚光燈焦點,但這不耽誤他絞盡腦汁到處轉悠給自己尋找曝光機會。
會議間隙,周鴻禕打著顯眼鬆垮的明黃色領帶穿梭在人群中,瞧見前方的庫克,操起一口不太順暢的英語趕快上前打招呼。光打招呼沒什麼意義,周鴻禕順勢掏出自家手機,當場要給蘋果CEO庫克演示一下手機功能:這可是我們公司的新產品,有倆攝像頭,拍照還能顯示人物年齡。
庫克嘴角微咧,形成一個標準的微笑。還是回了句“Oh,It is interesting. Very nice.”
翻譯成中文,這句話的意思是“呵呵”,周鴻禕心裡當然清楚,但仍興致勃勃拉著庫克合拍。
旁邊的馬化騰早前說,周鴻禕是十足的演員,此時小馬哥在旁邊看著,沒說話,只是笑。
2017年底,三色幼兒園事件爆發,幼兒園官方稱監控硬碟壞了,網際網路各大企業巨集揚蹭熱點推銷自家產品的優良傳統,噹噹網李國慶在朋友圈發了一本《硬碟維修及資料恢復不是事》,獵豹CEO傅盛也站出來說,我們有資料恢復大師。
周鴻禕趁著事件餘熱,藉機推銷他的“小水滴攝像頭”,還免費送給多家幼兒園。但不久後熱文《一位92年女生致周鴻禕:別再盯著我們看了》 橫空出世,文章中披露:小水滴攝像頭會把影像資料上傳至360自家直播平臺,嚴重洩露使用者隱私。
起初周鴻禕還不太在意,可涉及隱私讓這件事的流傳度越來越廣,他才出來解釋:這肯定是黑公關。還拿出了幾個比特幣懸賞,鼓勵群眾鬥出“幕後黑手”,但不久後還是頂不住輿論壓力,水滴直播宣佈永久關閉。
圍觀群眾並未打算停下,口水如海嘯般奔湧而來:“黑公關的鼻祖卻說別人是黑公關”。
Part 6
人間失格
2012年9月11日,中國網際網路大會,周鴻禕接受媒體採訪。承認360安全衛士、瀏覽器上傳使用者資料
今年愚人節的夜晚,周鴻禕輾轉難眠,突然發了條朋友圈:“我的人生如此失敗,沒有任何意義”。
有人說周鴻禕是感嘆迴歸A股付出的巨大成本,也有人猜和CDR政策出臺有關,還有人覺得,這就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罷了,議論紛紛中,周鴻禕自己站出來:大家都散了吧,這是家事兒。
雖然不知是何家事,但現在看,真的有可能是中年危機。
上個月,周鴻禕榮歸母校西安交通大學,同學們紛紛找他合照,手裡持著“時光不返” 的牌子,照片牆上是88級同班的同學照片,可惜有些人連30年前自己的樣子都已經難以辨別。
碩士畢業後,周鴻禕進入方正集團,認識妻子胡歡。那時方正的辦公室是大開間,裡面有一百來人,周鴻禕一個程式員,毫不起眼。胡歡身材高挑面容秀麗,有很多人追求,周鴻禕情感方面羞於表達,就通過IP地址找到她的論壇ID,有了網際網路這層隔膜在,周鴻禕少了些平日裡的害羞,天南海北的與胡歡亂侃。從時間上看,這應該是國內網際網路上最早的一波網戀。
除了不穿萬年不變的格子襯衫,周鴻禕像大多程式員一樣,沒錢,沒戀愛經歷,也不知道怎麼去討好女孩。
但他談理想,寒風中能就著一杯紅茶能談幾個小時不停,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印在臉上。
甚至有人說,當初胡歡只差十幾天就要結婚,硬是被會講故事的周鴻禕撬了牆角。真相究竟如何,當事人從不迴應,但不論如何,兩人感情最終修成正果。其間也不免磕磕絆絆:後來孩子去國外上學,周鴻禕全心撲在工作上,獨自留在北京,每個月只能見到孩子一面,很長一段時間裡,胡歡覺得自己的丈夫“好像從家庭生活中徹底消失”。
3Q大戰期間,周鴻禕一整個月待在香港的居所裡沒有出門,電視上放什麼他就看什麼。剛好放到《盜夢空間》,裡面有個情節:主角科布以不斷造夢的形式回憶妻兒,夢裡的孩子面目模糊,片尾回到現實,孩子的臉才終於清晰,卻早已並非科布回憶中的模樣。
漆黑房間裡,銀幕的冷光照在周鴻禕臉上,抬手摸了下臉,發現自己淚流如雨。3Q大戰期間,業界都覺得360硬槓騰訊有膽氣,但是沒想到,之後騰訊大張開放戰略,一路向上,尤其是張小龍帶領著他的微信團隊在移動網際網路中搶到了頭等艙,馬化騰不用再擔心“QQ一旦被顛覆怎麼辦”的問題。而周鴻禕的360,卻早已失去和BAT等巨頭同臺競爭的機會。
有人問,周鴻禕你最怕什麼,他說:“我最大的恐懼是有一天要是老了,一個人住在養老院裡會孤獨,這想想就會讓人難受”。
Part 7
宿命結局
周鴻禕參加“中國企業家思想傳承與發展論壇”
只要有人和他聊起《老人與海》,周鴻禕總是特別興奮。他喜歡這個故事裡的老人:一位名叫“聖地亞哥”的漁夫。
老漁夫八十四天都毫無斬獲,一直沒有放棄,終於在第八十五天時釣到了條一千五百磅的大馬林魚,經歷兩天兩夜搏殺,老漁夫才終於殺死這條大魚。期間,還不斷有鯊魚過來爭搶獵物,魚肉終究被瓜分乾淨。此時老人雖已筋疲力盡,卻堅持一路拖著副魚骨頭回到家中。
故事裡的老漁夫,回家後就一頭倒在光板床上睡著了。打遍中國網際網路巨頭的周鴻禕,現在雖然還是會給創業者們建議,卻少了些以往的炮火味,年近五十的周鴻禕,聲音裡帶著的更多是無奈:
過去我們還覺得有點機會。現在有什麼機會?最後不是姓馬就是姓馬,還是姓馬。當然,中國本來就姓馬,我們是馬克思主義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