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國家級貧困縣實現0-3歲寶寶義務教育，這次嘗試關乎中國的未來
摘要： 中國廣袤農村0-3歲兒童早期發展的滯後問題之嚴峻並未被清晰認知，如今，一場在秦嶺山區貧困縣發起的家庭養育支援行動正在從0歲起步改變未來。
天下網商記者 黃天然
寧陝縣，因地處秦嶺中部而被稱為“秦嶺之心”，它是陝西人口密度最小的縣，所有鄉鎮和村莊全都零星散落在高山河谷之中，全縣最高處海拔將近3000米。
寧陝縣城
從去年4月開始，這座人口7.4萬的國家級貧困縣為脫貧啟動了一個兒童早期發展的公益專案，叫做“養育未來”，旨在為全縣左右的0-3歲的寶寶建立生命最初1000天的成長支援樂園。
截至2019年4月底，作為專案發起人——13位阿里巴巴女合夥人組團5次來到寧陝，在全縣75個村建立了20座兒童早期發展養育中心、6個養育服務點。大山深處1400多名寶寶家庭養育支援的空白，如今得到了彌補。
而這一家庭養育的“寧陝模式”在今年母親節前一天獲得國家衛健委幹部培訓中心黨委書記蔡建華的點贊：寧陝的探索為全國早期兒童家庭教育支援的推廣提供了經驗。
“輸在襁褓裡”的農村寶寶
4年前，養育未來團隊調研了秦巴地區174個鄉鎮351個村莊中的1808名寶寶，發現在25-30個月大的寶寶中，認知發展滯後率竟高達53%。寶寶成長最初的1000天是全人教育影響鏈中最頂端的一環，決定了個人超過85%智力水平，如果這一時期大腦未得到充分發展，可能將影響孩子的一生。
大腦成長曲線與諾貝爾經濟學家赫克曼人力資本投資回報率曲線顯示兒童早期教育的投資回報率最高（圖片來源：vmdo.com）
這一結果令養育未來團隊感到震驚。他們認為，中國城鄉教育的分化始於農村嬰幼兒的認知滯後，“我們跟蹤調查小學、初中和高中各個階段的孩子，發現許多在農村孩子無法進入高中學習的真正原因，並非是家庭的經濟條件無法供給學費，而是他們認知能力所致，因為課業成績不佳等原因而放棄繼續學習，問題的隱患在3歲前就埋下了種子。”
調研分析顯示，中國城市高中入學率已超越美國，而農村高中入學率則低於巴西和墨西哥。養育未來團隊認為，隨著中國經濟轉型升級，大量勞動力密集型工作崗位正在被自動化智慧化裝置所替代，連高中學歷都沒有的藍領勞動者，不具備轉行從事其他崗位工作的學習能力。所以，中國農村孩子的教育問題，不僅僅是農村的脫貧問題，低學歷的富餘勞動力會成為國民收入的短板，也可能導致犯罪等更加嚴重的社會矛盾。
一年前的寧陝縣，家長們對這一嚴峻的問題一無所知。全縣沒有一家能夠針對0-3歲寶寶提供兒童早期發展服務的機構，大多數家長們儘可能送適齡的寶寶去鎮裡或縣城上幼兒園，但相比城市父母們為孩子選擇的五花八門的早教課程，他們的“早期發展”意識還非常薄弱。
60% 家庭的“留守困境”
農村兒童中“留守兒童”這個群體的早期發展支援的缺失更為嚴重。寧陝縣下轄11個村鎮，超過一半的孩子是留守兒童。以寧陝筒車灣鎮為例，約有60%的0-3歲寶寶處於“留守”狀態。
28歲的阿宇媽媽是筒車灣鎮桅杆壩村人，她有兩個兒子，5歲的阿宇和2歲的阿昊。阿宇出生後不久就成了“留守寶寶”，她在隔壁縣的衛生站做護士，丈夫在皇冠鎮電站工作，夫妻倆外出打工時，外婆代為照管。
可漸漸地，阿宇媽媽發現了老大的異樣：5歲也不太說話，聽到大的聲響就特別害怕。懷著憂慮與疑慮，她帶著孩子去了西安的醫院做檢查。一紙“有自閉傾向”的診斷書讓年輕母親欲哭無淚。
阿宇什麼時候開始“自閉”？阿宇媽媽依稀記得自己兩年前回到家，曾看到他後腦上有一塊紫色的淤青。“當時是由外婆接管孩子，老人沒敢告訴我們老大是怎麼摔到了。有時外婆在地裡忙農活，怕阿宇亂跑，就把他一個人關進屋子裡……”
阿宇阿昊和媽媽
正如阿宇一家那樣，寧陝縣的“留守寶寶”狀況不容樂觀。年輕父母習慣於讓祖輩照看孩子，可他們多數年齡超過50歲，不少老人經常帶著2歲的寶寶一起到田裡勞作，“只要孩子不生病、乖一些就好”。
“農村兒童早期發展和家庭養育支援的空白，並不是‘留守寶寶’父母回不回家的問題，需要有一個系統性的模式支援他們做出親子互動的改善。”養育未來團隊在秦巴地區的長期調研結果引起了湖畔魔豆和阿里巴巴脫貧基金的關注。
在阿里巴巴脫貧戰略中“女性脫貧”是一個特殊的方向。從貧困地區0-3歲幼兒的養育問題著手，幫助農村的母親重新找回與孩子共同成長的機會，是阿里巴巴女性脫貧的第一步動作。
2018年4月11日，寧陝縣政府、湖畔魔豆公益基金會等聯合啟動了寧陝整縣模式的“養育未來”專案，將寧陝作為全國探索貧困農村0-3歲兒童早期發展和家庭養育的第一個縣域試點。
2018年4月寧陝海棠園村女性脫貧交流會，阿里脫貧基金副主席彭蕾探討女性扶貧。
其中，湖畔魔豆公益基金會由阿里巴巴集團的13位女性合夥人共同發起，因為她們想要“為貧困地區的母親和孩子們做點什麼”。這些在事業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女性們，這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寧陝，希望通過引入國際先進的理念與模式，幫助當地媽媽們能在育兒這件事上找回成就感和幸福感。
發展村鎮“養育中心”的探索
在筒車灣鎮“養育中心”，阿宇媽媽已經帶著小兒子阿昊已經參加了兩個多月的親子互動服務。第一次來的時候，阿昊就特別興奮，屋子裡環境舒適、玩具豐富的世界，與窗外鎮上常見的鄉村街景對比鮮明，一進門寶寶就開心地在地上打著滾兒。
養育師正在養育中心裡給寶寶和家長講繪本故事
中心有三間房間，每間都有40平方米左右，地板上鋪著彩色泡沫墊，屋裡放著塑料馬、米老鼠小推車等玩具設施。裡側一排櫃子的櫃門上按照順序標註著從“6-1”到“36-4”的數字，一共60格。
“每個櫃子裡，都裝著針對該年齡段兒童課程所需要的繪本和玩具。比如‘25-2’對應的就是第25個月第2周齡的寶寶。”筒車灣鎮養育師組長張歡說。養育中心根據0-3歲兒童發展里程碑的，結合每個階段最重要的關鍵能力發展的敏感視窗期設計，細分到了周齡。
養育中心分周齡存放玩具和繪本的櫃子
不止如此，按照要求，玩具、書籍、房間每天都會定時清潔，在阿里釘釘的技術的支援下，養育中心還運用了一套IT運營管理系統，養育師可以像城市白領一樣，可通過手中的iPad記錄和掌握寶寶們的學習情況、做課程的安排與統計。
養育中心圍繞兒童認知、語言、運動和社會情感這4個方面的能力，配備230餘類800多本繪本，還設計了248項親子活動。每位養育師負責15-20個左右的寶寶，為每個寶寶量身定製《周齡課程表》進行教學。
“寶寶36個月每週齡全套教具和繪本要賣上萬元，我們這兒年均收入僅2萬左右，想要全部配齊很難實現，現在他們可以通過養育中心免費將書籍和玩具借回家。”張歡說。
寧陝城南養育中心門口
這樣的養育中心去年已在寧陝縣各個山區村鎮建了10個，今年4月，還有10個新增的中心也開放了。目前，養育中心服務已覆蓋對口村鎮96%以上的0-3歲的寶寶家庭。
“‘養育未來’專注兒童早期發展，並非傳統早教，它強調通過支援和引導父母更好的陪伴孩子玩耍、講故事和交流，刺激孩子的腦部發育和情感發育。不僅是教育寶寶，更是將注重親子互動的家庭養育方式灌輸給家長，改變他們的家庭養育觀念。”寧陝“養育未來”專案負責人、湖畔魔豆副祕書長舒敏告訴《天下網商》。
將愛送達最偏遠的地方
為了更好的服務偏遠的家庭，從今年2月起，寧陝開始全面加強“養育中心”+“家訪”的服務落地。
龍王鎮位於高山區，最高海拔2136米，是交通條件最艱苦的村鎮之一，距離縣城有50多公里，而且通往鎮上的盤山公路九曲十八彎，當地的老司機也要開上2個多小時。
龍王鎮70%的0-3歲寶寶居住在大山深處，每戶之間平均隔著四五公里路。為保證每週一次的授課，龍王鎮養育中心組長廖良偉與其他2位養育師一週有2-3天在家訪的路上，每週都要坐車長途跋涉200多公里的山路。
路上沒有餐館，廖良偉與養育師們只能備點餅乾墊飢。“一天從早到晚，我們要抓緊時間，爭取走訪9個寶寶，這些家庭往往是最需要我們的人。”廖良偉說。
龍王鎮養育師黃祖豔（左一）和組長廖良偉（右二）
2歲女孩若曦居住在龍王鎮東溝村的山坳中，距離養育中心有13公里，每天她都會在田裡眺望著門前那條山路，每當廖良偉的家訪車一到，就能聽到小傢伙一陣無比興奮的尖叫：遠遠認出是廖老師來了，若曦立馬拽著奶奶跑出農田迎上前去。
若曦由50歲的奶奶照看，奶奶不會騎摩托車，無法帶孫女前往養育中心，每週等著山路上家訪車出現，已經成了小若曦內心最寶貴的一份期待。
若曦的家
若曦與養育師黃祖豔
2歲的萱萱也在家訪之列，萱萱一家是東溝村的貧困戶。屋子裡光線昏暗，四壁薰得發黑。老師們來的時候，萱萱爸爸正生起火爐熬魚湯，魚就是從附近河裡釣來的。
萱萱媽媽說，幾個月前，發現女兒的牙齒碎片化地脫落了，去醫院後才發現寶寶缺鈣，而家裡也只有這些食物可以為她補身體。
養育師在萱萱家中
“現在老師每週都上山來家訪，讓萱萱接觸到的東西更多了，我們文化低，也不知道怎麼教她，現在能從老師那裡學習然後陪她玩，看她一天天進步，我們也很高興。”萱萱媽媽說。
最讓養育師張歡牽掛的，是距離養育中心22公里之外的浩浩和濤濤。
兄弟倆家在龍王潭新堰組安置區，母親是腦癱患者，父親以打短工謀生，大部分時間裡，只好讓75歲的奶奶來幫忙照看孩子。養育師的到來，讓兩個不到3歲的小男孩第一次感受到“母愛的溫暖”。
每次家訪完，浩浩和濤濤總是哭鬧著緊緊地粘住張歡不肯撒手，要她跟他們再一起玩一會兒遊戲。張歡只好迴轉身抱起孩子繼續玩耍，悄悄地把他們哄回屋裡去。“哥哥浩浩2歲多，我們剛來的時候連一個詞都不會說。我們雖然只來了4次，兄弟倆已經學會了‘阿姨’、‘老師’這些簡單的詞了。”
“我常常能看到寶寶們那種信任與期盼的眼神。”養育師廖良偉說，“我們的努力也正是為了山區地域和條件不會限制他們的成長，寶寶長大後可以走出自己的人生路。”
從0起步養育大山裡的“未來”
在巴西等國際上其他國家，培訓家長帶娃已有很成熟的模式，但中國基本還是空白。寧陝是中國第一個開展探索並覆蓋到全縣的地區。外界認為，這種新嘗試發生在一個深度貧困縣，簡直不可思議。
目前，寧陝“養育未來”專案已經推進了一年。這一年的成績單裡，已經有第一批703個寶寶入學，106位寶寶畢業；第二批啟動後，將覆蓋1400多名0-3歲寶寶。
“無論是養育師，還是孩子的媽媽們，他們和不一樣了，他們臉上都寫著自信。”一位從西安來的媽媽說，她很希望自己也能來上課，希望這種培訓也能搬到城市裡去。縣長鄭紅丹說，他有一天在養育中心遇到一個孩子的奶奶，和她聊天時，老人突然老淚縱橫哭了起來，“她說，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帶孩子應該這麼帶，我以前帶兒子的方式太不對了，太后悔了。”
“我們對過去近一年，和家人一起上過課的孩子進行調研，效果非常振奮人心！”養育未來行動研究中心高階專家白鈺表示，今年4月“養育未來”專案組對全縣近1000名3歲以下孩子做了調研。評估結果顯示，過去近一年和家人一起上過課的孩子，在溝通表達、精細運動、綜合發展水平等能力發展上，相比於所在區域的其他適齡孩子的平均水平效果翻了一倍。
據國家統計局資料，截至2018年末，我國共有585個國家級貧困縣，全國農村貧困人口達1660萬人。阿里巴巴湖畔魔豆推動的“養育未來”成效初顯，但離專案最初期望的實現普惠化，還有漫長的征途。
養育師在中心給寶寶和家長們授課
“貧困縣域的0-3歲兒童早期發展和家庭養育支援的落地解決方案，可以說是從零開始，我們沒有前車之鑑，希望這種為農村寶寶和家庭的探索是有價值的、值得向外輸出給更多縣域的。”舒敏說。
讓舒敏倍感欣喜的是，如今已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貧困鄉村兒童早期教育支援的重要性。 寧陝“養育未來”專案已經迎接來自全國乃至多位國際專家學者、公益組織、縣域政府前來探訪學習，交流經驗。
“我相信 ‘養育未來 ’養育出的一代將是寧陝人口素質的轉折點。今年5月開始，寧陝還會充分發揮基層組織網路的作用，一個村一個村去做養育推進會，用榜樣的力量帶動更多媽媽和寶寶參與進來，為振興鄉村、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探索道路。”寧陝縣縣委書記張益民說，“我們希望寧陝的脫貧模式探索，能為中國貧困地區的兒童早期發展教育提供可複製、可推廣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