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下半場,美團有沒有不變的核心競爭力?〡IF19
很少有網際網路公司像美團點評一樣,上市的慶功宴上創始人講了十三四個感謝,卻不大談歷史不大談未來。當大家都在說上市是一個新的起點,但身心停留在上市的喜悅中時,美團點評又出發了。
一家公司上市背後,離不開對自己和資本市場「本質」的理解。成立 8 年的美團,如何看待上市這個重要節點,怎樣塑造屬於自己的組織能力?美團所追求的「真理」是什麼,有沒有不變的核心競爭力?
在 2019 極客公園創新大會上,極客公園創始人、總裁張鵬和美團聯合創始人、高階副總裁王慧文就以上問題展開了對話,以下為對話實錄(經極客公園編輯,略有刪減):
張鵬:很高興回到這個舞臺。在我們的大會上都會有幾場「鵬友說」,「鵬友說」就是我把我在科技商業圈裡的企業家朋友們請過來,在這邊敞開心扉地聊一下。
今天這位嘉賓來自美團,相信在座很多人都在用美團,但是這家公司身上有哪些平常看不到的東西,以及更深層的東西呢?能給我們的思考帶來什麼樣的啟發呢?
這位嘉賓就是美團的聯合創始人、高階副總裁王慧文。王慧文和王興並肩作戰,他在朋友圈裡有一個稱呼是金句大師,如果你們加了他微信,你會發現他的每條朋友圈都會讓你琢磨琢磨,過去我充分體會了他這個金句大師的作用。
今年我們把他拉到現場。大家沒有機會天天看他的朋友圈,今天我們就集中把他的一些思考做一些討論,通過他看懂美團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正在創造什麼樣的價值。
下面有請美團聯合創始人、高階副總裁王慧文!
談上市
張鵬:首先得恭喜一下你,美團今年完成了上市,上市時我也在現場,當時看到大家都很開心,讓我印象最深的是王興敲鐘的那一瞬間。我當時在下面拍了一個小視訊,因為那個敲鐘的動作實在太經典了,大家可以注意看一下王興當時的那個表情。
你們當時是怎麼上了兩個人敲鐘,有什麼戰略上的考慮嗎?(笑)
王慧文:這個不是戰略考慮,當時敲鐘之前,投行和我們說港交所有好幾種型號的鐘,說給我們準備了型號最大的鐘,但是型號最大的鐘比較重,你如果不用力可能會不響。
然後王興比較耿直,他就掄圓了敲了一下,感覺像打棒球一樣,我也有一點意外怎麼會那麼響。
張鵬:我覺得你們都挺耿直的。人家都是意思一下,你們是真的「大力出奇跡」。
當時的氛圍讓我印象特別深,能感覺到大家很興奮,但是整個美團上市的程序,尤其到後面的慶功酒會(我今年去了很多港股上市的慶功酒會),你們的酒會開得最不負責任,人家的創始人上去都會說一些感言,我們聽了都會有一些情緒波動,王興上臺之後,除了說了十三四個「感謝」之後,什麼也沒有說,這個事怎麼就潦潦草草地過去了呢?
我特別感興趣的是你們內部怎麼看待上市這個事,這個事怎麼弄得這麼平靜?
王慧文:應該說,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說的。
張鵬:上市還沒有什麼值得說的嗎?
王慧文:好像確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說的,大家都很辛苦,因為時間很趕,拜訪了很多投資人、投行和團隊,他們都很辛苦,所以就感謝了一下大家。其他公司都會說些什麼?
張鵬:人家把未來的夢想、歷史的艱難等各種東西連線起來了,感覺你們這個就是這個事辦了就辦了,然後感謝大家的辛苦,然後就結束了。
組織內部就是這樣的心態設定嗎?你當時也是這樣嗎?
王慧文:就像奉子成婚一樣,你該辦的事都幹了,最後走一個流程就可以了。
張鵬:我覺得你們真的很耿直。
回到上市過程上,你也說了很辛苦,時間也很緊。我聽說當時機構認購的效果很不錯,你參加了整個路演的過程,我看你每走一站放一張照片,穿得很精神。
和這些機構溝通時,你覺得有哪些東西最需要說服它們,或者它們問題集中在什麼地方?可以透露一下嗎?
王慧文:首先我覺得不能說是「說服」。
張鵬:溝通。
王慧文:還是要爭取做到彼此瞭解,說服是一個單向動作,就是我要搞定他,但是我們不覺得這是一個說服,應該是一個溝通,不僅要讓對方瞭解我們,反過來我們也需要了解他們,因為了解完了,有時他不買可能對我們和他都是更好的選擇;最後有一個環節是給不同的投資人分不同的額度,我們要了解他們,才能判斷把額度分給哪些投資人合適,因為有些投資人並不適合你,彼此都不適合。
張鵬:你們怎麼判斷誰是適合你的投資人?
王慧文:我們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有幾個判斷的維度比較重要:
第一,這個投資人如果給我們下單,他是基於對我們的瞭解下單呢?還是基於不瞭解下的單?其實有一些投資人是因為不瞭解而下單的,因為像我們這樣的額度比較大,對大部分機構來說,他不跟我們溝通的話,他的LP可能會置疑他。
張鵬:如果說不出道理的話。
王慧文:對,所以他們是要跟我們溝通的,所以他們是有壓力的,有了壓力他們就一定要跟我們溝通,溝通的時候並不見得真的瞭解了我們,而是因為很多人下單,就像我們散戶,在A股市場上股票漲就很容易下單。
所以,他們不見得基於理解而下了單,如果他們不基於理解下單,後續當市場發生一些變化的時候,包括隨著我們業務發展,有一些事情跟他們理解不一樣的時候,他們就很容易驚慌、拿不住,所以他們就很難長期來判斷我們公司要往哪裡走,來判斷適不適合持有股票。
因為,不同的投資人是有不同的投資策略,比如說有一些投資人,可能我是很短期的投資策略,我賺了錢就跑,有一些投資人說我持有的時間很長,但是我要確保這個公司的經營理念、經營方法跟我的投資策略是匹配的,這個時候即便是短期有波動,有漲也有跌,即便漲了也不跑,跌了也不見得跑,他是看更長的週期。
如果他理解我們的話,就能理解我們將來發生的事情,這是他們是否基於理解我們而下的單。
第二,他們是否接受我們整個公司經營理念和我們定義的業務方案這些事情。
張鵬:當時你們是怎麼定義的呢?
王慧文:這涉及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們這個公司有一個地方確實比較有挑戰,搞上市之前我也不知道這個事情。比如說我之前對這「上市」個事兒的判斷是說沒多難,因為我們上市只融40億美金左右,而我們上市之前有一輪融了30億美金,當時認購額是60億美金。而且那一輪搞了一段時間就搞定了。
張鵬:而且那個時候60億排在30億的量裡了。
王慧文:所以,我們覺得上市的過程跟那個難度也就差不多,但是等我們真的去上市的時候,發現這個事情有根本性的區別,區別在哪兒呢?我們在私募融資的時候,每一個投資人投的額度很大,而做私募市場,投資人是需要對公司研究更深入的,所以每一個投資人為這家公司留的時間非常多。
比如說,在之前那一輪投資的時候,會有投資人早上到我們公司來,跟王興先聊兩個小時,然後每一個SVP一個半小時。就是說他早上來了晚上走的時候,他會說這家公司雖然做了這麼多業務,但是每一個業務聊下來都是很有邏輯,效率很高,非常清晰。
所以,拆解開來每一個業務看清楚之後他們的接受度很高,理解我們公司,他可以放很多的錢進來。
張鵬:其他公司都是CEO說完就完了,你們是全面的。
王慧文:其他公司不需要那麼多人說,因為沒有那麼多業務,所以這樣導致溝通比較完整、深入。但是等著到了上市之後我們才發現,每一家投資人只有1個小時。我們最開始跟他們去溝通的時候發現,我們一個業務還沒講完呢,時間就到了,而且每一個投資人投的額度不多。
所以這就導致溝通的時長,溝通的深度不一樣,這會導致如果你按照過去準備一天的方式跟一個投資人溝通的話,你根本就聊不完。你要想怎麼抽象、簡化自己,使得投資人能大概理解你這家公司。
張鵬:我特別感興趣,你們最後怎麼做到?拿哪些模組完成的?
王慧文:最後總結出來,我們講了一個「Food+Platform」——「吃 + 平臺」這個概念。這個概念意思是說,我的平臺並不是一個純平臺,平臺上放了很多的業務,比如說,我們的KTV,不是「吃」,是我們平臺上的業務。
所以,我們的邏輯是說,雖然那是業務,但那是我們平臺上的業務,這個平臺之所以會有,是因為我們做「吃」積累了那方面的資源和能力,我們只要把「吃」積累下來的資源和能力放在平臺上,把平臺化做好,不用太關心每一個業務一時的得失。
我會把我整個業務的表現給你一報表,總結看,我這個業務可能做砸了,那個業務可能做成了,可能就像百度上市的時候,沒有人關注百度裡面某一個品類的廣告商家是怎麼投廣告的,百度本身就是一個平臺。
所以,這樣就把很多的非餐飲的業務變成平臺跟大家溝通了。
張鵬:大家的重心其實放在了你的源頭,以及源頭最終持續衍生這件事兒。
王慧文:餐飲是我們建設不同平臺業務的驅動力,所以美團很重要的是餐飲,這個定位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如果你定位餐飲的話。
第一,他們特別理解這個行業很大。
第二,他們也理解這個行業其實還處於早期。
張鵬:還在一個程序之中。
王慧文:不是程序,是早期。
第三,他們也理解我們在這個行業的位置還不錯。
張鵬:我相信投資人肯定也得問,說以前到我們這邊來上市的公司,人家基本都是市場完成壟斷了,成為了唯一的巨頭,你們在這兒確實有優勢,但是戰場還沒有清掃完,還在戰鬥中,這個問題肯定人家問過,怎麼應對?
王慧文:其實也並不是所有的公司上市的時候戰場就清掃完了,這是其一。其二,如果戰場都清掃完了,我為什麼還需要融資呢?正是因為我還需要資源才來融資,你才對我有價值,我們才彼此需要,這個錢我拿完了之後,我還有增長空間。
因為一個公司和資本市場的關係應該是彼此需求,不是單方的關係,不是我收割你,或者你敲詐我的關係,是我先提我需求的,而你有資源,給了我之後,我給你帶來增長。
張鵬:我覺得這個挺好的,以後創業者融資時都這麼做。
我理解你說的了,你們和投資人確實有很好的溝通。
我還關心一個事情,這個事未來是長期程序,因為很多公司內部兄弟們一起奮戰8年,走到了上市這個節點,但是未來還有更多的征程和更大的東西,甚至說現在剛剛是一個起點。
怎麼說服兄弟們繼續向前走呢?因為上市是一個非常微妙的節點,也辛苦了這麼多年,你們也不像拼多多3年就上市了,你們幹了8年才上市,是怎麼做的這個工作呢?
王慧文:我們好像也沒有做什麼工作。
張鵬:就是全公司都這麼耿直嗎?大家都認為上市就是一個過程?
王慧文:應該是。
張鵬:你們這個太牛了。
王慧文:你這個問題引發了我的思考,可能這是我們沒有做好的地方,可能應該做一點什麼。
張鵬:看來你回去之後要再梳理一下,我對美團的感覺好像也是這樣。
王慧文:我想明白了,你要真的做了什麼,反而表示你很在意這件事。(笑)
張鵬:沒做什麼反而說明公司基因純正、文化優秀,我覺得你不愧是有充分溝通經驗的人。
張鵬:我覺得美團內部和外部認知很統一,上市的程序很成功,公司抱著同樣的志氣和熱情往前走。但是,在上市之前和之後,美團的工作焦點有什麼變化嗎?如果沒有變化的話,這個焦點是什麼?
王慧文:我覺得每個人對「焦點」的認識並不完全一樣,一定程度上如果把焦點變成你要思考的問題,你持續思考的問題就是你的焦點。
所以,如果回到持續思考的問題上,我覺得我可能更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對任何一家企業來說,個人的奮鬥固然重要,但是要考慮歷史程序,所以我們思考的焦點是時刻關注歷史程序,包括整個世界、經濟、產業、科技這些外部變化的東西。這些變化的東西從有網際網路開始,變化速度非常快,要確保我們能跟上變化,或者稍微有一點提前。
張鵬:推動變化。
王慧文:推動不了,因為在自然界前面,人還是非常渺小的,我們要在變化之前提前做一點準備,確保企業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上,讓經營理念、資源配置、節奏符合大勢,這是我們持續思考的問題。
張鵬:就是要保持組織能夠合時宜,但是同時在思維上有一點先進,能更早的感知到這個東西。
王慧文:談不上先進。
張鵬:跟上就可以了。
王慧文:對,因為王興和我在一個地方上有類似的經歷,我們兩個都是大學畢業之後讀了博士,都是因為搞不定然後創業了。
張鵬:叫未完成博士。
王慧文:對,博士就是你在學術上要領導世界,要領導人類科技,我們之所以放棄就是因為我們沒有領導人類這個能力,我們覺得我們能跟上那些領導人類的人,以及他們的思考就不錯了。
我覺得到現在為止,我從來沒有看到任何一家企業的管理思想超脫了德魯克,但是德魯克的思想是很多年前提出的。以這個維度來說,我們落後德魯克很多年,所以我們沒有資格說領導,只能說跟上。
張鵬:很務實。
王慧文:就是要認清自己和這個世界長時間的關係,要接受自己。
談「管理」和組織架構調整
張鵬:你剛才正好說到了「管理」,我剛才說你是金句大師,你的朋友圈裡說兩句,然後外部自媒體的文章就出來了,拿你做開頭,然後再整合一遍過去王興和你的事,就有一篇10萬+ 的文章。
最近有一個特別火的話:有擔當的管理者一個重要的責任,就是把下屬從愚昧之巔推向絕望之谷,至於能否爬上開悟之坡,看個人造化。
這是你說的嗎?
王慧文:是我說的。
張鵬:你解釋一下這句話,這個邏輯是怎麼來的?
王慧文:我估計很多人沒有注意到我這句話的核心詞是哪個,這句話的核心詞是「擔當」。
張鵬:責任。
王慧文:不是責任,是擔當,因為如果是責任的話,你還可以逃避責任,有擔當才不會逃避責任。
張鵬:你這個定義很準確。
王慧文:所以我這句話的核心詞是「擔當」,我說這個話是因為在我發那句話之前,朋友圈已經在傳「達克效應」那張圖了,那張圖我之前也見過,我也思考我個人的成長和周圍同事的成長,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最後成為智者,走到那條路上去。但是,我們要承認一個事實,大部分人沒有走上去。
因為這個,導致我在看那張圖時在思考為什麼絕大部分人沒有走上去,因為那張圖拆解來看大概有三段:
第一段:最開始上到愚昧之巔。
第二段:從愚昧之巔掉到絕望之谷。
第三段:從絕望之谷走到大師這條路上。
如果大部分人最後都沒有走上大師這條路,那他到底在什麼地方遇到障礙了呢?哪一段他沒有搞定呢?結合我自己過去的個人經歷,我認為大部分人沒有完成的是從愚昧之巔到絕望之谷這個過程,大部分人在這個部分遇到了困難。困難在於你處在愚昧之巔時不知道你在愚昧之巔,甚至可能覺得自己在絕望之谷,那麼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但是有一點非常重要,根據我的觀察來看,雖然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在愚昧之巔,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別人在愚昧之巔。誰在愚昧之巔人們看得非常清楚,但是沒有人知道自己在愚昧之巔,這就產生了非常大的資訊不對稱。為什麼自己在愚昧之巔不知道,就是因為每一個人在自己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得到有效反饋,沒有人告訴他你現在在愚昧之巔。
所以,每一個人得到自己在愚昧之巔的 有效反饋 就變得非常的重要和稀缺了,但是再進一步思考,為什麼很多人沒有得到這個反饋,因為別人沒有這個責任。
張鵬:沒有責任去給你戳破這件事。
王慧文:沒有責任,而且戳破是有風險的。
張鵬:對,這樣以後可能朋友都做不成了。
王慧文:我就經歷過這麼幾次,比如說我有同事或者下屬離職的時候,我覺得他離職的時候就是在愚昧之巔了,首先我認為這個同事雖然在愚昧之巔,但他還是一個好人,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他是一個想成長的人,他是一個對美團曾經有貢獻的人,我相信他如果成長得更好,將來也會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所以,我希望他成長得更好,但是我判斷他離開了美團的環境,甚至我可以稍微自負一點說,離開了我之後可能更沒希望有人給他反饋了,所以他在走之前的那一刻,「人之將走,其言也善。」
張鵬:你就狠狠地來了幾句。
王慧文:對,我就給了很深刻的反饋。
張鵬:然後自此就被拉黑了。
王慧文:對,所以你要想給別人這個反饋,是要承擔自己受傷害的風險、得罪人的風險的,所以它才需要擔當。
其實你給別人反饋的時候,也可能你自己是一個傻×,可能我自己是在愚昧之巔,其實人家是對的,這個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你通過這個行為反而加劇了你在愚昧之巔的事實。
張鵬:所以這個「擔當」,我覺得某種程度上就是管理者的責任,就是你不管是真的在推動他往前去發展,還是說在這個過程中驗證了自己的問題,這個過程對一個組織很重要。
王慧文:對社會都很重要。因為這個擔當就我現在觀察來看,非常非常稀缺。大到整個全人類到一個國家、一個組織,其實我們能看到很多的事情,解決方案在旁觀者看起來都在哪兒,在局中的人就不會有人做決定。
因為,局中的人不敢擔當,因為他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什麼樣的結果不知道,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人反對,甚至可能失敗之後就信任了一些,比如說張居正,活著的時候還行,死後很快就被抄家了,王安石是一個很有爭議的例子,有人認為王安石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奸臣,也有人認為王安石是一個非常有擔當的人,反正王安石是失敗了。
在這裡面相對有擔當最終還成功的人是曾國藩,我認為他應該還算是有擔當的,最後自己也善始善終了。雖然善始善終了,但是我認為曾國藩在某一些事情上為了自保,也沒有足夠擔當,但是沒有辦法。我認為這也是一個權衡,如果他不在了,可能會有更沒擔當的人坐這個崗位了。
張鵬:歸根到底,就是一個組織裡面,不管是對一個組織還是一個個體,我覺得擔當這件事兒其實是一個印證的過程,不管是在印證你正確他錯誤,還是你錯誤他正確,其實是一個加速迴圈。
王慧文:可怕的是,他的印證週期可能是很遠、很長的,有可能在你死後。
張鵬:所以,擔當我覺得在這件事兒上,一個組織裡有這樣的文化能夠建立起來就很重要,其實今年我覺得在美團也有一些判斷,就是最近有一次大的組織架構調整,我看最近大公司都在組織架構調整。
去年也不知道怎麼了,大家都開始變,你這個組織架構調整背後有什麼可以解讀的嗎?
王慧文:我覺得組織架構調整每個公司都不一樣的,雖然可能都發生了。因為你站在這個時間切面看到很多公司的發展組織架構調整,但是你換到一個縱向的維度,看一個公司的過程,我是回顧過的。
美團是2010年成立的,每一年都有這個體量的組織架構調整,甚至有的時候一年得搞兩次,起碼是王興下面這一層的管理者,他的工作內容、下屬,他的崗位變了。
基本上每年都有。
張鵬:那是夠折騰的。
王慧文:你不趕緊折騰你也跟不上節奏,這是為什麼我說很重要的是,你要理解外部環境的變化,環境變你不變,你就不可能跟得上環境的變化。
張鵬:所以,這一次調整的核心是出於什麼?
王慧文:我們覺得每年都應該活動活動,我們這一次調整,開始做決定之前,我的朋友圈裡面就有一個之前的老美團人,已經離開了,發了一個朋友圈說,「根據我的經驗看,在未來的兩週裡面,美團將做組織結構調整」,可見我們做這個事兒很有規律,基本上是每年年底。
所以,怎麼定義「折騰」,要是每年都這麼折騰,大家覺得你不折騰可能還有一點不適應。
張鵬:自己的新陳代謝率,調整好了自然就這樣了,有什麼特殊的目標?
王慧文:也不算有目標,但是折騰有很多的好處。
張鵬:優化?
王慧文:都不算,比如說你向一個領導彙報兩年之後,領導能教得會的東西都教會了,沒教會的也教不會了,換一個領導學一點新東西。
一個業務做兩年之後,你對這個業務貢獻的思想、方法都貢獻了。
張鵬:是說能貢獻的都貢獻了。
王慧文:對,沒準換個人再貢獻點別的東西。
張鵬:很務實,雖然你最後也沒有回答到底出於什麼組織戰略目的。
王慧文:我認為這是很多人誤會的地方。
張鵬:其實不一定非得要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王慧文:不見得一定要。
人類的存在對宇宙有什麼意義?上帝造人是什麼目的?完全沒有目的而產生了一個人類,對於宇宙來說,人類的出現就是沒預料到的事,所以人類對宇宙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宇宙對人類很有意義。所以,很多事情就是該存在的。
張鵬:所以說運動運動這個事有益身心健康的。
王慧文:對。
談美團的「基因」
張鵬:過去很長時間裡面,大家特別看重這個組織是什麼基因,比如說電商基因、線下基因、科技基因,各種定義都有,你覺得存不存在基因決定論?如果不是基因決定的話,這個基因怎麼演進呢?你覺得美團是什麼基因?
王慧文:這是一個哲學的問題,你如果問我美團什麼基因,我不願意回答你這個問題。孔子說「君子不器」,孔子有很多種說法,比如我不是一個器皿,把它稍微抽象一點來說,君子不要搞自我定義,自我定義就是自我設限,所以我不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我不傾向於用美團的基因自我設限。
另外基因這個東西是可以變化的,基因變化本身是很難的事,沒準你現在體內某個基因已經突變了。
張鵬:你可以說我科技主義思維的基因經過和你的交流突變了。
王慧文:人的身體每天都在發生基因突變,所以基因是可以變的。
之前我注意到很多人討論組織基因時,先假定「變」是很難的事情,但是「基因」來自生物學,生物學內的基因很容易變,你去照一下X光,沒準某個基因就變了。
基因裡面「變」錯的概率比「變」對的概率高几百萬倍,大部分人都變錯了,所以因為變錯的概率很高,大家就很恐懼基因變化。但是一旦變對了呢?一旦長出翅膀了呢?
所以,不要抗拒基因變化,它是一個變化的東西,一旦你變對了,一旦老虎長出翅膀了,那多牛逼啊。
在我們這個團隊的發展過程中,我們也在逐漸變化。別人也問過我你問的這個問題,他說美團的線下基因很強。我覺得這麼說的人對美團的歷史一定不夠了解(當然每個人沒有責任一定要了解別的公司歷史),因為最開始王興拉我創業時,我們兩個學的是電子工程,我畢業設計是焊衛星下行電路板,王興的研究生讀的是生物晶片,聽著是晶片,其實是生物學,後來他給我解讀之後我才知道主要是生物,而不是電子晶片、量子晶片,是用來做計算的。「晶片」的原意是非常小的單元組合在一起,並不一定要用來計算。
所以,我們兩個的基因不是做網際網路的。
張鵬:你們都是做科學的。
王慧文:沒做成的科學。
張鵬:未完成博士。
王慧文:對。我們一開始創業時沒有這個基因,因為要寫程式碼、程式設計、做網站,我們一開始是想招人做網站,但是我們兩個又不會,兩個人看起來不太靠譜,也沒有錢,所以就招不到人,所以我們兩個就學了程式設計。
張鵬:你們就突變了。
王慧文:也不算突變,在努力想辦法學程式設計。
張鵬:轉基因了。
王慧文:對。那個時候校內網的後端程式碼主要都是我寫的,陳亮做運維等等,我們有幾個人,陳亮稍微有一點經驗,我內心其實非常自卑,因為當時我們的競爭對手是千橡,你們千萬不要用今天的想法來判斷千橡,當年千橡大牛的江湖地位和今天的百度相當(這是以我們做技術出身的人來看待當時的千橡)。
我印象非常深刻,JavaScript 出現了前端富互動,ajax,當時千橡有人在瀏覽器裡面做這個,那時還沒有 AngularJS 這種框架出來,現在在瀏覽器上做一個遊戲出來是很尋常的事,但在當時,驚為天人。
後來我們被千橡買時,那個人就坐在我後面,我想拜他為大神。千橡那個時候真是科技企業、網際網路企業的基因,所以我內心特別自卑。
賣給千橡之後,我們特別認真的找他們學習,覺得我們要趕緊提高自己的水平,直到有一天我離開之後,我出去玩,在業內遇到一個當時的同行(我們做校內網時大概有30家同行),他說你是校內的?我說是的,他說你們校內技術太強了,我當時蒙了,不知道怎麼接話(因為程式碼是我自己搞的),我花了很長時間去判斷他是客氣一下還是發自肺腑的說的。所以我問他是怎麼判斷我們技術很強的,他說某某功能幾天就搞定了,我說看來他是真的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我想從這個維度上來說,我們的技術還挺強的。
等我們開始做團購時,在業界裡面是最不被看好的團隊,因為我們失敗了好幾次,其實我們之前都是做社交的,沒做過電商,也沒管過大團隊。所以,在當時看起來,我們這家公司應該沒有做O2O基因的,沒有多城市線下管理基因。
張鵬:結果又轉基因長出來了這個。
王慧文:所以,當時很多人判斷我們這個團隊的產品技術很強,這個已經成為共識了。
張鵬:上一代的基因被固化成了先進的基因。
王慧文:很多人認為我們的產品技術很強,是不是真強我們不知道,其實也沒有多強,因為產品是我負責,我知道。但是行業是這麼認為的,你要是有時間我給你講我們產品不強的段子。
張鵬:每次交流的時候,你其實有大量噴薄而出的故事,最後把你說的信不信也得信,我覺得大家都挺聰明的,都get到你這個點了。
第一,不要拿一個基因把自己束縛住,基因是可以延展、轉基因的,甚至可能突變,但是最重要的是怎麼把它突變到好的方向上,錯誤的突變要消除,好的方向要鞏固,最後形成轉基因的過程。
王慧文:不要用基因自我設限。
張鵬:不要自我設限,要持續地走。這一點我覺得對所有的人來講都很重要,從一個組織到一個個體,可能都是這樣,我相信大家會有啟發,我最後的一個問題是,
美團有一個自己的 slogan,就是「讓大家吃得更好、活得更好」,這個概念特別接地氣,一聽誰都明白,但是我知道你們內部有一個傳說中的,沒有透露過的使命、一個追求,或者說一個 slogan,叫「以科學和技術去追求真理」。這兩句話一個對內一個對外,一個隱含一個透明的,我該怎麼理解這件事?
王慧文:企業有使命、願景、價值觀、戰略這些東西,以科學和技術追求真理這件事情既不是使命,也不是願景,也不是價值觀,也不是戰略。
張鵬:它是什麼?
王慧文:世界觀。我接受採訪說的這麼一句話,我當時本來想不用「技術」這個詞,用「工程」這個詞,我本來想說,以科學和工程追求真理,但是後來我覺得工程這個詞對很多人來說不知道意味著什麼,所以我就改成了技術。
我講一下為什麼是科學和工程,人類從出現到今天,其實整個的發展就由兩個部分構成。
第一,用科學來認知世界、人類、社會和自己,科學是一種認知方法。
第二,工程是改造方法,是建設方法。
所以,要用正確的工程方法,把你的科學認知、實踐、創造成那些對人類生活有價值的事情。
其實很多的事情只要創造,你要做一件事情都是工程,比如說你今天搞一個極客公園的大會,這其實是一個工程,你要以非常合理的工程過程來設計這個大會,然後組織你的過程。
所以,你這個工程搞得合理,才能讓你的大會組織得好,但是你科學認知足夠深,你才應用最有威力、最合適的科學,使得你產生足夠大的價值。
所以,「科學和工程」對整個人類來說,是真正在創造價值的事情,為什麼後面要補充「追求真理」,就是說,我們在日常生活和工作過程中的方方面面,其實真理是非常重要的,就是在每一件事情裡面都是有真理的。
但是,如果你放棄了對真理的追求,事實上你就不可能把事情做得足夠卓越。
張鵬:所以,真理就是事物的本質、規律。
王慧文:對,但是可能不見得特別的完整。
張鵬:所以,只有真理這兩個字能夠比較完整地去定義。
王慧文:對,真理的威力是非常大的,這一點非常的重要,就是說如果你真的搞清楚這件事情的真理的話,它的威力可能跟你一知半解的威力,不是10和100的關係,可能是手榴彈跟原子彈的關係。
所以,我們真的掌握了真理,而且大家也不要把真理理解為是物理學、自然科學,管理上、溝通上、成長上也有真理,每一個裡面都是有真理的,那些真理都是真正的大思考、大智慧,你只要違背了真理你就一定會受傷害,你只要忽視了真理做事兒就不會事半功倍。
張鵬:我認為你們「追求」這兩個字挺好的,因為說句實在話,我覺得「真實」是不能得到的,只能無限接近,所以「追求」就是一個最好的東西。
我覺得今天特別感謝老王趕到我們的現場,因為時間的關係,只能到這裡了,我覺得咱們得聊兩個小時這個事兒才能完成一個序章,但是多少通過你、你們的經歷讓我們對美團有了一些更深的認識。
大家最後感謝老王給我們帶來的分享,我們也祝願美團通過以科學和技術追求真理,讓我們吃得更好、活得更好,創造更大的價值,謝謝!
責任編輯:臥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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