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產品經理傅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機器人邏輯是什麼?〡IF19
2014 年,站在敲鐘臺上的傅盛,思索著獵豹下一個機遇點。於他而言,赴美上市不代表公司的絕對成功,而是包含了一種幸運與巧合。面對一個個新命題接踵而至,企業如何把握住時代機遇,方法論至關重要。
從前幾年佈局資訊流、直播、短視訊等內容產品,再到 2017 年以來,獵豹涉足並嘗試機器人、智慧音箱等新業務,傅盛不想錯過任何機會和熱點。在經歷了 PC 和移動兩個高速成長期後,獵豹開始把人工智慧和機器人領域,作為公司接下來的戰略核心。
在傅盛眼裡,機器人是一個「70 年大產業」。他認為,技術模型一定是要透過產品來得到驗證。所以在 2018 年上半年,獵豹釋出了自研機器人平臺 Orion OS,並一口氣推出了 5 款全系列機器人產品:服務接待機器人豹小祕、零售機器人豹小販、兒童陪伴機器人豹豹龍、小豹 AI 音箱和無人值守的咖啡亭豹咖啡;下半年,獵豹 AI 翻譯新品小豹翻譯棒正式發售,兩天內首發售罄一萬臺,成為當月線上銷量冠軍。
傅盛篤信,「人工智慧+機器人」的道路值得全力嘗試,而「釋出會是試探市場需求的好機會」。做機器人能夠更深刻地理解產業鏈,儘可能對技術鏈條的管理「化整為零」,這是做移動應用無法獲取的經驗。
獵豹的每次嘗新,都像「鯉魚跳龍門」。雖然每次翻越需要承擔風險,但在翻雲覆雨的外在環境中,企業的「不求變」往往成為「走向終結」的原罪。有人說,人工智慧再次進入凜冬,大公司尚未把機器人看作戰略重心,關於這些爭議,在 2019 年極客公園創新大會上,「科技樂觀主義者」傅盛分享了他的網際網路方法論,以及獵豹做 AI 和機器人的心路歷程和邏輯所在。
以下是獵豹移動 CEO 傅盛在 2019 年極客公園創新大會「鵬友說」上的對話實錄,經極客公園編輯:
張鵬:歡迎來到極客公園,我一直想把你拉到這種場合來聊一聊,因為咱們倆私下聊的很多東西都特別的精彩,每一次聊完以後你都告訴我這個不能寫,不能說,這回就得跟大家說說了。首先,一個問題,你們獵豹玩抖音是不是玩的挺好的?
傅盛:對。
張鵬:我在抖音上看到了一個小視訊,這是獵豹公司裡發生的故事。(視訊裡)這個人是誰?
傅盛:我,這歌還是我專門選的抖音神曲。
張鵬:你就天天堵這個機器人的路是嗎?我挺感興趣你在公司裡的工作狀態,是不是一直這麼不飽滿?
傅盛:不是,我非常的忙,過去兩年可能是我工作以來最忙的時候。
張鵬:你忙什麼呢?(公司)在美國也上市了,業務發展也不錯,你自己給自己找得是什麼事兒?這個忙是怎麼來的?
傅盛:先把剛剛抖音的事兒說完,我們當時把 Musical.ly 賣給了頭條,其實抖音是 Musical.ly 一個類似的版本。當時,我覺得短視訊是一個很大的機會,我們在全公司內部也是要求去理解這個產品。我的女兒就天天玩兒抖音,她經常教我技術流,我覺得如果不玩兒就會落後。其實這個時代的發展都是非常之快,而且不知不覺我們就老了,我們上市很早,2014 年就上市了,我就在思考一個命題,對於我個人而言,下一個機會是什麼,最近有一部電影《燃點》。
張鵬:你下一個燃點是什麼。
傅盛:對,我是被張穎(經緯中國的創始管理合夥人)逼著去拍了,後來好像是唯一(公司)上市的一個創業者,我們的價值觀裡認為上市是一種成功,但事實上我現在完全不這麼認為,你會突然發現你會思考一些新的命題。比如說你自己,從一個北漂開始打拼,有一天上市了,你會覺得為什麼還要努力的工作。
張鵬:這是一個問題。
傅盛:對於獵豹公司而言,我們是 2010 年成立,2014 年就上市了,為什麼能上市?下一步怎麼辦,我記得我站在敲鐘臺上我就想,好像我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我們能上市,本質上還是太幸運了。我們在當年抓住了網際網路,我個人抓住了網際網路這一波,我是 2002 年就進入了網際網路行業,當時成為一名產品經理。那個時候連產品經理是幹嘛的都不知道,實在也沒什麼工作好做了,就做了產品經理。
現在回想起來,很幸運的成為了算是網際網路第一代產品經理,然後你在不知不覺中,就用網際網路獲取了當時很多優秀的人都獲取不到的認知,比如說我跟張泉靈還辦過紫牛基金,我就跟她講,我在來北京的那一天,從來沒有想過能跟你一起工作。
張鵬:原來都是在電視裡看見她。
傅盛:你說這兩個人的賽道為什麼會有一個交點呢,這個交點的核心不是說有一天我突然變得極其優秀,而是我站在一個巨大的成長中的浪潮裡,我自然就有更多的機會讓自己成長。然後以獵豹移動而言,我們當時在 2010 年的時候覺得移動網際網路在中國打得特別凶,然後我又去了美國,看到全球互聯網裡好像工具做得都不怎麼樣,我們有機會去做海外(市場),當時就全力以赴做了海外的網際網路業務。我們在上市的時候,70% 多的使用者來自於海外。
總結這一點,其實你不過就是這個時代的一個幸運兒,你的能力開始是誤打誤撞,到了後來就變成了你的方法論,不斷地要去追尋一個大時代變遷的機會,你才有機會變成這樣。
張鵬:時代給予你的機遇,要把它當成資產去增值,而不要當成現金流,花了就花了。你剛才講到當年是有時代的機遇在推動,但是我覺得最近幾年,我知道你花了很多的精力在機器人這件事兒上。這個事兒是你有感受到什麼時代的程序,一些什麼樣的東西去驅動你投入這麼大的精力(在這上面)?剛才 (在視訊裡) 你花那麼多功夫,是在測試它(豹小祕)避障能力怎麼樣嗎?可以這麼理解嗎?
傅盛:其實它就天天在那兒跑,那天正好我朋友送了我一個卡丁車套件,我就陪它玩一玩,順便宣傳一下機器人,(這條視訊)抖音播放量過 100 萬了。
張鵬:機器人為什麼會成為你的一個新焦點呢?
傅盛:因為時代是這樣的。我們上市以後,我當時認為 BAT 的大山不可能通過把移動網際網路做得更好來突破。現在看起來不完全對,但是大概率是對的,可能你得抓住更小的機會。
當時我們在全球有研發辦公室,也投了很多美國和以色列的基金,突然看到一項技術特別神奇,能把人臉認出來,幾個人的小團隊都能做出來。我以前也做過類似於美圖秀秀這種產品,識別人臉是極為麻煩的,我們當時想去識別人臉,發現有 1/3 是識別不到的,後來我們發現一個叫人工智慧的技術,就深入地進行了學習,發現這個機會有可能是下一個時代的基礎。
作為我個人來說,我自己參與過奇虎 360,那時候佔中國網際網路 70% 的流量,後來做了 360 安全衛士,也佔了安全軟體的 70%,後來又做了獵豹移動旗下的產品,像 CleanMaster 清理大師,今天日活還有 1 個多億,我也做過很多款使用者量很大的產品。所以,我想如果能激勵我努力工作、勤奮工作,那就一定要找到一個值得拼搏和奮鬥,讓自己有成就感的事。
張鵬:所以你得找一個難一點的事情。
傅盛:(我想找)難一點的、面對未來的事情,可能是未來 30、50 年的事。作為一個產品經理,夢想是想要定義一款產品,無論把一款產品做的再好,都不如就像當年汽車、電動車出現的時候。綜合這兩點,我覺得用人工智慧+機器人的道路是值得全力嘗試的。
張鵬:所以,你選擇做機器人不是因為它容易和趨勢,而是因為它難,以及你想推動這個趨勢?
傅盛:從大概率上是必成的,但是三年成五年成,還是再三年五年成,不好說。
張鵬:但是足夠讓你興奮?
傅盛:對,因為我在想,就算沒做成,至少試了一下。
張鵬:你試了也有一兩年了,有什麼收穫嗎?這裡有哪些超過你想像的艱難,或者比你原來想像的簡單,這有什麼技巧可以分享一下嗎?
傅盛:超過想像的艱難就是更深刻地理解了產業鏈。做網際網路的人,本質上不需要理解產業鏈,當開始做網頁時,整個 HTML 的構架都已經標準化了,弄 PC 時,PC 買過來幾個板子都給你插好了,在過去電腦工業發展了 10 年以後,你只要把上面的應用做好就可以了,做移動網際網路就更簡單了,app 的開發難度比當年 Windows 上一個程式的難度還要低,框架更完整。我們一直在講使用者需求、互動體驗,但是今天做機器人時,你會發現原來很多東西都不成熟。
比如說現在螢幕上的一些機器人,光選攝像頭你該選哪一款呢?你發現絕大部分攝像頭是為手機配的,可能是拍人像更好,但是防逆光不夠好,導航的時候,由於演算法不夠成熟,你光靠視覺就看不見(比如說玻璃、逆光),你要加一個鐳射感測器,但是全世界沒有幾個鐳射感測器的供應商,而且非常貴,一個鐳射感測器 1 萬多,機器人一賣就賣 20 萬,那別人怎麼買?最後就去找小創業團隊,他們做了一個兩三百的,結果質量還不穩定,你還得派質量的人跑到人家生產線上,教人家工人怎麼組裝,或者卡質量標準。
現在的很多創業都在享受產業鏈的紅利,我以前經常和產品經理說,當一個英語老師說他要做手機,而且還做出來了時,一方面說明英語老師能力很強,另外是因為中國手機產業鏈已經相當成熟了。
但是,手機的難做在消費端,包括市場策略、機型策略,在產業鏈上的確很成熟,所以我覺得最困難的就是產業鏈,我們那個服務接待機器人豹小祕,裡面有 8000 多個原件,而且很多上面有幾十塊板子,那些板子都得自己做,沒有標準。
張鵬:所以這是一個沒有被很好的定義和結構化過的新世界,我覺得這是它最大的問題。
傅盛:對。
張鵬:原來移動互聯網裡都是一層一層搭建起來的,到應用這一層相當於種什麼莊稼、怎麼施肥、一年種幾季這些問題。到機器人,就是一座山,這個山還沒有被弄平整,什麼都沒有。
傅盛:而且這個都算不上產業鏈,比如說你要需做一些板子,你跑到深圳一個廠去做,他們都是接手機、消費電子類的,一次不訂幾十萬片,他們根本不願意搭理你。這個時候只能刷臉,和他一起講情懷、機器人的未來。
張鵬:講情懷還有用嗎?
傅盛:還是有用的,至少人家接活了,說我們一起瞄準 5 年以後的市場,萬一這個手機銷量以後下降了,競爭更激烈的話,你們也得找未來嘛。
張鵬:其實還是一個理性的分析。
傅盛:對,其實一定是感性和理性的結合,光靠感性,一會兒就撞死在沙灘上了,一定是有一個大的未來吸引所有願意參與的人的,而且一開始參與的人一定是少的,但是它不斷地被驗證,形成一個一個小的閉環,一步一步得走,大家的信心就起來了。
張鵬:剛才你其實也講到,你自己從當年做國內使用者的產品,到海外使用者的產品,產品服務的視角其實是不斷地在延展、變化,後來你投入很大的精力做 AI,包括現在去做實體化、機器人,外界就感覺傅盛特別愛折騰,別人一件事兒幹幾年,你一個事兒到了一定的階段就開始延展性了。
你背後選擇的邏輯就是剛才我們講到的,你肯定要給自己一些有挑戰的事情,你肯定要先做正確的事兒,怎麼判斷它正確,這裡面你一般有什麼判斷和驗算的邏輯?因為我們肯定要追求不瞎折騰。
傅盛:所以這就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我在上個季度寫了一封內部郵件叫做《創業 8 年,同行都沒了,我們還在增長》,我們創業的時候是一家 PC 收費防毒軟體公司,業內排名第三,如果收費就排在第二。現在看收費防毒軟體的那一波下去,瑞星、卡巴斯基已經全沒了。
張鵬:聽起來已經很滄桑了。
傅盛:其實就 8 年時間。我們第二波是做移動工具,再反過來看,當年很多的工具也沒了,比如說國內的 UC 賣掉了,我認為不賣也挺艱難的,茄子快傳至少國內沒有了,91 助手賣掉了,其實助手類的產品也沒有了。
今天這個時代的變化是越來越加速的,而且很多以前我們認為就是應該的商業規則,其實它也在變。比如說網際網路的自由和開放,以前是自由連結,點一個超級連結就能跳來跳去,今天 APP 再能跳來跳去的已經很少了。所有的網際網路廠商都在追求自己的一個內在的閉環,不僅是網際網路廠商這樣,手機廠商、作業系統廠商也進來了,我今天的作業系統是免費借你的,但是所有這些應用層的流量,我能拿多少是多少。所以,這是一個外在環境的加劇變化,使得你不得不折騰。
張鵬:因為他們都在越來越變成一個個板塊、分割,這個時候你就很難再像當年有那麼大的成長攻堅和機遇。
傅盛:第一,我們也很幸運,我們是最早進入網際網路(的公司之一),所以最開始基礎設施不夠好的時候,我們做的都是系統工具,造就的能力都是關於系統的。但是你又沒有作業系統在手上,所以這個能力就必須重新迭代,這是我折騰的一個底層邏輯,外界變化的邏輯。
第二,今天即便獵豹不去做 AI、機器人,其實我們還可以做成一家盈利很不錯的公司,我們到今天盈利也都還不錯,我們上市之前總共融過大概 7000 萬美金,我們到今天我們賬上有 6、7 億美金的現金。
我們去年有 5 億人民幣的運營利潤,如果算上投資收益,有十幾個億。其實每年都有正現金流,當我們發現工具衰弱比較快的時候,我們加強遊戲,我們遊戲的環比增長到了 70%,去年沒有怎麼受到版號的影響,因為我們是在海外做遊戲。
但是,我一直覺得一家公司盈利是最終的結果,還是可以做一些突破性的業務。因為如果你把這家公司有希望做到 10 年、20 年、30 年的時候,一定不是以當前這件事情的盈利狀態來決定你未來的 10 年。一定是你要冒風險,這個折騰如果折騰失敗了,有一天黯然神傷,大家一定說這是一個瞎折騰的 CEO,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把下一個浪潮抓住了,它可能會從一家還不錯的公司變成一家領導性的廠商。
我覺得所有公司都像鯉魚跳龍門一樣,可能少部分才能跳上去,但是如果你不跳就是在這個小的環境裡。
張鵬:就是隻在這個小池塘裡,你也不太可能會長成大魚。
傅盛:在今天這個時代,我認為被淘汰的是大多數,諾基亞最後倒閉的時候他說我們什麼也沒做錯,你從一個職業經理人的角度你完全可以這麼說。
張鵬:就是因為你什麼都沒做錯,所以你最終完蛋了。
傅盛:對,我的功能機越做越好,我防摔性越來越好,我都已經兩週充一次電了,但你不去做智慧手機。柯達倒閉的時候,它的膠捲成像一定是最好的,但是數字成像你沒有迎頭趕上。
張鵬:我覺得你剛才說的很多東西就是一個企業發展的過程中,註定要面對的一些不連續的狀況。
傅盛:是的。
張鵬:環境會是不連續的,機遇是不連續的,甚至你自己的夢想可能都是不連續的,因為你完成一個夢想,你不能停在這兒,你肯定還要有下一個,所以一定是另一個東西,折騰折騰就是為了突破不連續是嗎?
傅盛:對,其實我現在越來越深的感知是,所謂創業者無非就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外在環境永遠是最關鍵的因素。
我最近喜歡看生物學、大腦,後來發現所有的東西都是外在塑造的。我們講達爾文進化論,其實進化論的翻譯都是不夠好的,達爾文的原詞不是用「進化」,翻譯過來應該是適應。
張鵬:最早翻譯的是天眼。
傅盛:對,地球剛出現時應該全是海洋,這時是不需要人類存在的,後來出現陸地、小行星撞地球,所以才能有我們今天這麼複雜的生命,因為生命的本質是活下去,而不是變得更高階,只是因為地球越來越複雜,越來越有智慧的動物才能在這個環境下生存。其實公司也是這樣的,我們今天講我們自己的邏輯,就是因為我們發現外面的環境變化太劇烈,這種劇烈讓你自己需要不斷的擁抱這種變化,你才有可能變得不一樣。
張鵬:所以就是讓組織要成長,即便不說你非得從內心意志上推動成長,你從外部環境上你也必須成長。
傅盛:對,內部就是一樣的,當你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被滿足以後,你一定會追求更強的成就感,而這個成就感一定是推動一些事情的產生,而不僅僅是跟進。
張鵬:從這個角度去看,機器人這個領域,同時在做的科技公司有 Google、亞馬遜,和這些巨頭相比挑戰還蠻大的,它們也在做類似的東西,你有沒有分析過你們和它們做的有什麼區別,或者說你的切入角度、未來發展的程序有不同的思考?
傅盛:我在做之前拜訪了全世界很多機器人公司,做的最早的是日本軟銀,做了 Pepper,還有國內的廠商,我就不說名字了。我發現裡面最大的機會來自於大家對它的看法極不一致,對於機器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的是從運動能力切入的,比如說 Pepper 是從情感陪護切入的,這時就考驗一個人對使用者的理解。你想一下 Google 和亞馬遜,我認為它們還不是(這些大公司)戰略級的重點。
張鵬:它們還是實驗級的。
傅盛:對,大公司還沒有把它作為戰略重點,一些創業公司的角度和我們的角度又不太一致,大家沒有形成共識。很多人認為這件事不靠譜,我認為不靠譜的最大好處就是你真正的競爭對手並沒有那麼多,不像有的行業競爭對手已經很多了,所以這就是機會。
挑戰來自於你的這個定義會不會準,如果定義不準也就成了炮灰了。
張鵬:你當時一出來就釋出了一串機器人,人家釋出會都是醞釀了半天才推出一個機器人,當時我們都很震驚,說傅盛這是要幹嘛,一下把一條龍都打出去了,為什麼要這麼幹呢?因為這個在業界帶來了很多爭議,你是有意為之的嗎?
傅盛:基本上算有意為之。
張鵬:為什麼?
傅盛:第一,因為它的需求沒有非常完全被確定,你可以把釋出會看成一種試探市場需求的過程,其實我心裡大概知道哪一款是我們核心的突破點。第二,黑暗森林法則,這裡你如果講的太清楚了,可能也不好。所以,我當時就想先把這個概念講一講。
張鵬:你進這個產業時,一腳踹開門,開了一槍散彈,然後就出去了。
傅盛:對,當然這個還可以事後再檢討一下,我自己也在不斷的反思和迭代。開始的時候你說我打了一串,如果再客觀一點講,因為你開始進入 AI 的時候,畢竟是一個新的行業,你也不是完全摸得準要怎麼做。所以,我當時提出了化整為零,因為這個技術鏈條很長,我要求每個技術鏈條都變成一個獨立面對使用者的產品,這個產品並不一定是追求能夠在市場上有多大的成功,而是這樣的話,我對整個技術鏈條的管理會讓難度下降很多,因為我總不能跟語音組分析有哪個神經模型吧。
張鵬:這裡面有感測器等基礎的東西和 AI 的東西相通,倒不是說每一個都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傅盛:對,比如說我們當時和喜馬拉雅先合作了一款音箱,合作完以後,我們才發現其實今天音箱核心的難度根本不來自語音轉文字技術,而來自於(怎麼讓)麥克風把噪音消除,這個很少有人做,因為在智慧音箱起來之前,做噪音消除的是搞雷達的,或者搞會議系統的,全球也就幾家會議系統公司,所以我們就去這方面找人。
ASR 完了之後是後面那一套東西,你能不能把音樂快速的識別出來,比如說來一個抖音神曲,我今天想聽《我想學貓叫》,結果因為(歌曲)剛釋出,所以音箱裡面沒有,這是一套運營反應機制。後來慢慢就總結出來如果做機器人的話,最關鍵的點在哪裡。
張鵬:它其實是先分散,再往前突破。
傅盛:你可以把這幾個產品看成一個迭代的過程。
張鵬:聽說這些產品也有一些落地了,落地的效果怎麼樣?實際應用時有哪些已經產生了反饋效果了?
傅盛:雖然我們自己音箱的量不是太大,但是我們的語音技術市場佔比非常高,今天小米音箱大部分語音轉文字能力是我們提供的,小米音箱小愛同學的聲音是我們提供的,我們和喜馬拉雅成立了合資公司,小雅音箱全套的技術鏈條也是我們提供的,華為新發布的智慧音箱用的 TTS 也是我們的,美的智慧音箱是我們幫他們做的。所以我們相信通過 2B2C 的方式,在今天整個音箱市場還是有很大份額的(30% 以上)。
張鵬:本質上通過這種應用,不一定非得是這個產品賣多少量有多成功,是在於背後能力積累的應用、落地和進化。
傅盛:對,所以當我們做完音箱以後,我們的小豹翻譯棒現在是全網銷量第一,所以總結出了一整套把使用者語音轉化成服務需求的能力,然後拿這些能力再整合到服務接待機器人上。比如說今天這個大廳裡面,我們在這裡講話,那裡擺一個機器人,在這樣的背景噪音下,你和它對話不需要扯著嗓子喊。
張鵬:所以我覺得以後大會的禮儀小姐都被取消了,直接就機器人來引導就可以了。
傅盛:對,我們現在很多展會、博物館大廳裡面現在已經開始落地了,雖然這個行業很小,但是落地的量已經很大了。
張鵬:我覺得最終技術會匯聚,因為機器人是一個超級複雜的系統,你需要各個維度的技術往前都演進,最終匯在一起才是一個臨界點,所以很難說靠一個產品就能解決。
傅盛:對,做機器人以後,我這方面的體會特別深,我後來發現網際網路的方法論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你一定是通過產品的方式把技術給驗證出來的,如果你只是一個技術,指望這個技術模型有一天突然出現一個爆點,這個爆點讓整個技術產品變得非常好用,這個其實很難,幾乎不可完成。
張鵬:換一個角度理解,你還是在追求迭代的速度?
傅盛:是的。
張鵬:原來一個整合產品做出來想要成功,迭代快不了,現在你把它拆散,多維度、分別去迭代,最終把技術匯起來,完成大迭代,多多少少我覺得有一點這種感覺。
傅盛:其實我們都忽略了以前很多跨時代產品在之前所積累的疊加的週期。因為我當時做這一件事情的時候,我認真琢磨過特斯拉,我們也見過埃隆·馬斯克,他最早做的時候是做一輛賽車,因為電池技術不成熟,只好找筆記本電池,你要做成一輛民用車沒有人會滿意的,做成賽車,反正賽車都是要修的,但是,只要加速感好就行了。所以他完成了他的第一輪迭代,然後拿這個基礎的技術又變成了一輛所謂的豪華車,你家裡有好幾輛車,第二輛、第三輛在灣區裡開一開可以,然後又完成了一次迭代。然後第三輪迭代就是 Model C,Model C 一出來以後,現在北美一半的中型車都是它的銷量,反過頭看特斯拉到今天已經 10 多年了,這個電動車才真正進入了很多老百姓家裡,我認為它是這樣一個演化的過程。
張鵬:其實我覺得很多的東西需要一個程序,但是程序要足夠長期的耐心,但是中間你還是要尋求更快的迭代。
傅盛:就是迭代點越多越好,今天的創業者很容易陷入對自己極度的自信當中,「我有一個想法能幹掉騰訊」,我今天還可以收到這樣的簡訊。改革開放 40 週年我也想了挺多,我正好是同齡人。改革開放最偉大的地方就是快速迭代,鄧小平說摸著石頭過河,摸著石頭是每摸一個走一步,摸一次迭一次代,是一個點一個點起來的,不是一個特別強大的頂層設計,我都懷疑他是網際網路穿越回去的人。
張鵬:到了網際網路時代他也是好的產品經理,對於迭代有關注。最近聽說你們又發了 AI 語音晶片,當然現在晶片這個事兒挺熱的,大家說,傅盛又抓了一個熱點。這是一個熱點還是一個大的構架?
傅盛:你真正發現做產業鏈還有一個困難:你找不到合適的晶片。我給你揭一個底,我發現同行都沒有看出來。我們當時就為了選這個晶片很苦惱,幾派技術人士就各種爭論,從英偉達我們挖了一個很高階的工程師,他就說一定要用英偉達的晶片,因為這個好。
然後我們搞了一幫做手機硬體和手機軟體的人,說一定要用高通晶片,最後這個統一不了我們就只好在裡面放了三塊晶片,有一塊 821、TK1、TX1。
張鵬:成本得上不少。
傅盛:成本都是小事兒,光裡面的接線就花了上千元,板子得做各種協調。當時做的我們內部都覺得晶片的協調是不可完成的,比如你跟它說一個語音,這個晶片完成了,再發指令讓底下再動,是極其複雜的。我們當時還是克服這個困難做到了,下一版我們的設計就簡化很多,這是一個坑。
我再舉個例子,我們當時用了 8 個麥克風,說 6+2 很好,結果上後來發現不行,因為 821 的晶片不支援 8 路麥克,我們下一代用 10 個麥克風的時候,這個晶片根本就沒有這麼多的設計,所以後來我們慢慢發現 AI 這件事情沒有專用晶片,或者在一個場景下的專用晶片,比如說我們今天找到的 NV (英偉達)是為遊戲設計的,高通是為手機設計的。為 AI 或者一些專屬裝置設計的晶片是很少的,而且今天講晶片,我並不認為是趕熱潮,今天我們討論的美國卡姆博是最核心的一款晶片。
但是,今天像 24nm,三十幾 nm 晶片的技術也很成熟,而且成本非常低,做一塊把語音演算法整合進去的晶片可能就幾美金,流片幾百萬人民幣,這個時候你加入這麼一塊晶片以後,你的主晶片的負載就立刻下來了,否則你用原來為手機設計的晶片可能光語音就要消耗 40% 的算力,你讓它反應極其靈敏就很困難,這個現在叫邊緣晶片。
張鵬:邊緣計算,我覺得這應該是未來幾年特別重要的熱點,從雲端計算又回到前端來。
傅盛:其實既便宜又快,我們那塊晶片做得很便宜,然後又把演算法放進去,這個其實像今天很多裝置(智慧音箱)都可以放,就非常的簡單。
張鵬:我覺得計算力又在重新組合,原來是從前端到雲端,現在雲端又回到本地,這個層面我覺得跟技術的發展進步有關係。
所以,做這件事兒本質上還是在機器人、AI 這條線上,就是增加它的效能,這個我覺得可以理解,要不然別人又以為你抓了一個熱點。
傅盛:我們也沒開發佈會,也沒說我們搞了一個晶片。
張鵬:說白了就是把事兒變簡單。
傅盛:我們也是拿自己的錢。
張鵬:正好今年我們大會跟知乎有一個聯合的活動,就是知乎上很多愛提問題的人,大家向你提了很多問題,我們篩選出來一個大家比較認同的問題:2019 年人工智慧行業又進入冬天了嗎?
傅盛:技術每次都有狂熱的熱潮,然後再有消退,但我並不認為 2019 年人工智慧行業進入到了冬天。我講幾個訊號,比如說今天智慧音箱的出貨量,我們可以看看過去 5 年我們講智慧硬體,大概只有這個智慧硬體的出貨量是真正曲線式的增長。
曲線式的增長並不在於天貓一臺補貼 100,百度殺進來,一臺補貼更多,補貼這個面是大家都可以看到的。比如說我們做了小豹音箱、小雅音箱,使用者的人均使用時長會超過兩小時,互動的次數每天可以達到 20、30 次,這個資料是相當驚人的,這也就是說使用者真的在使用它。
你今天講人工智慧這個詞,我是覺得很多人都把它理解到智慧這件事上了,其實人工智慧造就了第一批互動的變革。就有點像觸控式螢幕取代了鍵盤一樣,今天語音+視覺這種互動已經開始逐漸普及了,這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應用基礎,因為喬布斯也說過,每一次互動的變革其實就是一次重新定義行業的機會。大家會說這個老人才用、孩子才用,所有的切入都是從邊緣(使用者)開始的。人工智慧在過去那麼熱的情況下,現在有一些消退,我覺得並不是壞事兒。
我覺得拿太多熱錢的公司不容易做好,當然也有做好的,因為大家會習慣用資本的力量去推進。應該讓大家回到用產品、用真正為使用者提供服務的這個角度去推進,你也可以看到今天大家在講產業網際網路,因為我們最近對 2B、產業網際網路也有很多的摸索,我們發現這個行業的增長在起來,而且真的開始很多 AI 的技術在各行各業都在應用。這不是網際網路那種看上去爆炸性的模式在應用,所以我並不認為 2019 年又進入了冬天,我認為是迴歸了一些理性。而且,我還是長期看好,經過了這一輪以後,(人工智慧)一定會高速增長。
張鵬:其實是一個真正進入主旋律之前正在調整它的節奏,迴歸到主旋律,這件事兒以前可能是反而過熱了。
傅盛:當你去關注所謂技術指標的時候,其實有的時候就是過熱的。比如說我這個人臉識別大賽我又提高了一個點,我又是世界冠軍,這個時候就過熱了。因為這一個點是在有限測試集上,大家都知道規則,可能背後調了幾百臺伺服器,就是為了完成這一次的考試,就像我們考試出來的學霸,並不代表就對社會就有貢獻。(技術)就一定要能做到有貢獻。
但是,當大家開始關注這個技術成為什麼產品,給使用者提供多少服務,甚至掙了多少錢的時候,我才覺得這是一個行業的常態。
張鵬:最後還有一個問題,這也是一個挺大的問題,今年獵豹提出了自己新的使命,這個使命是,在人機互動的世界裡,用科技讓生活更美好。這個以前好像沒怎麼聽你從這個維度去規劃過。你解讀解讀,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提出這麼設定的一個使命?
傅盛:對,我最近也參加過一個節目,後來他們怕我經常打廣告,所以把我叫科技樂觀主義者,把我的頭銜去掉了。我的確是一個科技樂觀主義者,我一直不擔心所謂人工智慧顛覆人類,我做了兩年的人工智慧了,我覺得談顛覆人類至少還需要很久。你越是研究人工智慧越發現,人真的太了不起、太偉大了,雖然他有各種弱點。
我最近還讀了很多腦科學的書,發現人腦太神奇了,它什麼時候能被複制?反正現在看不到,就算有一天真的被顛覆了,我相信它也是一個更文明的物種,就像我們今天不會去屠殺猩猩一樣,它一定不會屠殺我們。
張鵬:我們直接就跟猩猩一樣了。
傅盛:我是說如果。
張鵬:我們在動物園裡了。
傅盛:我覺得人還是有創造力的一部分的,今天我們之所以遇到了很多社會問題,是因為本質上,這個社會極不公平。有時我在想今天怎麼能有這樣的成就,真的太幸運了,還能站在敲鐘臺上敲一個鐘。作為一個小鎮青年,本科也不怎麼樣,做到這樣,我覺得這個時代給我的機會太好了,但是其實這個時代並不是給每個人這麼好的機會。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叫做生產力極不發達,太多人必須為了生存去做太多沒有創造力的事情了,機器的出現本質上就是把人從沒有創造力的事情中解放出來,今天人工智慧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把你從沒有創造力的事情上解放出來。
很多人說機器來了,我們就要下崗了,比如說今天機器能做大會接待,你說你請一些禮儀小姐站在那裡幾小時,除了給她一份工資,對她沒有任何幫助,還在浪費她的時間。把這件事給機器做了,她有時間更多的學習、自我探尋,沒準她也可以變成一個特別有創造力的人。
張鵬:沒準在抖音上也能成為網紅。
傅盛:是的,因為我覺得創造力的本質並不是人生來就可以有的,是取決於外界環境讓他自己有沒有這樣的一個機會,去開放自己的大腦。
張鵬:所有人生來都應該是有創造力的,他是被外界的約束抑制了,所以你們用技術在解放這個東西。
傅盛:對,所以我覺得人和機器根本不是對立的矛盾,一定是機器讓人變得更美好。人的大腦才是這個世界上偉大的東西,每個人都解放了自己的大腦時,可能這個社會才會變得無比美好。因為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這個想法可能會改變世界,今天太多的人被束縛在沒有創造力的工作當中。
張鵬:我覺得有的時候和你一樣,外界很多人看你的時候,客觀的環境是這樣的,傅盛自己想做成就能做成嗎?這個主觀和客觀之間還有很多衝突,很多時候我們的主觀要服從,被客觀的東西壓抑了,這也是現狀。
傅盛:對,但是你後來發現真正能夠做成一點事情的人就是不被客觀所壓抑的人,可能這麼大的人群裡面,只有一小部分不被客觀壓抑,但是不被客觀壓抑,最後只有一點點人能成功。絕大部分人並不明白這裡面的規律。
我認為,因為這個社會的抗風險能力不夠,比如給你提供的基本保障不夠,所以你才會對基本生存有那麼大的擔憂。如果我們有一天通過機器去大量的填補勞動力空白,真的就像共產主義說的那樣,你完全不需要工作也可以獲得非常好的生活保障時,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會變成首先解放自己,這裡面又會有更多人取得更大的成就。其實馬克思還是很牛的,共產主義就是這麼一個社會,物質被極大豐富,前提是活得有人幹,而這個一定是機器在乾的。
張鵬:沒錯,生產力要提升,科技要發展。
今天由於時間關係,雖然還沒有聊過癮,但是也很有收穫,看到了很多以前沒有被連線起來的點,在今天被連線起來了。所以,最後熱烈的掌聲送給傅盛,祝福傅盛能夠用你的主觀努力,一起推動客觀世界,讓更多人變得有創造力,讓更多人能夠有更好的生活,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