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是否能夠治癒 “倫敦病人” 可複製嗎?
12 年前,第一例宣佈艾滋病治癒的 “柏林病人”Timothy Ray Brown 被人稱為 “奇蹟”,12 年來,許多人都想嘗試複製這個奇蹟,卻一直失敗。科學家找不到答案,這究竟是偶發的奇蹟,還是有證可循的科學?直到 12 年後,倫敦大學學院病毒學家 Ravindra Gupta 報道了又一例 36 歲的 “倫敦病人”,在 2016 年 5 月接受了帶有 CCR5-Δ32 突變的骨髓移植,從 2017 年 9 月停止服用抗艾滋病病毒(HIV)藥物,至今已經有 18 個月沒有在血液中檢測到 HIV。
在 “倫敦病人” 報道後的第二天,另一組研究人員宣佈了第三個可能治癒的病例“杜塞爾多夫病人”,該患者在接受骨髓移植後也不再攜帶 HIV。但該患者停止抗 HIV 藥物治療僅 3.5 個月,還無法被定義為“治癒”。
同一個月裡連續的好訊息,這是否意味著人類已經可以宣佈能夠 “治癒” 艾滋病?
1983 年,美國馬里蘭大學醫學院的 Robert Gallo 教授團隊和法國巴斯德研究所的 Luc Montagnier 教授團隊都從艾滋病患者血液或組織中分離出一種新的逆轉錄病毒,並證實該病毒是引發艾滋病傳播的罪魁禍首;1986 年,科學家們正式將這一病毒命名為 “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隨後發現該逆轉錄病毒主要傳播途徑有血液傳播、性傳播和母嬰傳播。
HIV 感染人體的第一站是進入 CD4+T 細胞,這種 T 細胞表面含有一種 CD4 分子的免疫 T 細胞。進入細胞之後,病毒 RNA 會在逆轉錄酶的催化下,逆轉錄成病毒 DNA,病毒 DNA 在整合酶的幫助下被整合到宿主的基因組中,把宿主細胞變成製造病毒的工廠,不斷複製和合成新的 HIV,將 T 細胞消耗殆盡,最後造成人體免疫系統嚴重受損,導致感染者對其他疾病沒有抵抗力。如果得不到抗病毒治療,大多數艾滋病患者最後將死於各種機會性感染或腫瘤,平均生存期只有 11 年。
在過去近 40 年的時間裡,艾滋病的治療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患者生存期大大延長。由華裔科學家何大一發明的 “高效抗逆轉錄病毒治療方法” 效果良好,該療法俗稱“雞尾酒療法”,通過聯合使用多種抗病毒藥物,可以避免 HIV 對單一藥物迅速產生抗藥性,較大限度地抑制病毒在人體內的複製,並且能修復部分免疫功能。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佑安醫院黃曉婕博士在採訪中告訴《中國科學報》,如果病人診治時間較早、及時治療,良好的免疫功能基礎上積極的抗病毒治療,患者壽命可以延長至 80 歲,與健康的一般人群預期壽命幾乎沒有差別。目前,艾滋病同高血壓、糖尿病一樣,可以被劃入 “慢病管理” 的範疇。
她強調:“在多年的大力宣傳下,大眾對於艾滋病的主動檢測意識愈來愈強,存在有風險的性行為時能夠主動地進行診治,這對於提高患者生存率、改善生活質量、延長生存期,有重要作用。”
CCR5-Δ32 基因突變
然而,雞尾酒療法並不能徹底清除病人體內的 HIV,而且存在病人體液仍具有低傳染性等問題,科學家對於治癒艾滋病的探索也一直沒有停止。
關於 HIV 入侵人體健康細胞的機制,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也有了更深入的發現。絕大多數 HIV 在入侵正常細胞時通常需要兩種輔助受體,其中一種是 CCR5。
一個名為 CCR5-Δ32 的基因突變能夠抵擋 HIV 的入侵。CCR5-Δ32 會導致 CCR5 蛋白缺失,使得 HIV 無法入侵細胞。也正是這一基因突變帶來了艾滋病患者被治癒的案例。
比較 “柏林病人”“倫敦病人”“杜爾塞多夫病人”,不難發現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接受了骨髓移植。“柏林病人”Timothy Brown 2006 年被確診患有急性髓細胞性白血病,此前他已經服用了 10 年抗 HIV 藥物。在接受過 3 個療程化療,卻無法抑制白血病病情的情況下,2007 年決定採用造血幹細胞移植來治療白血病。
醫生在為他選擇幹細胞移植者時,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要找到既能配型成功,同時又攜帶 CCR5-Δ32 等位基因的捐贈者。
中國生物工程學會理事張磊博士向《中國科學報》表示,找到這樣的移植者絕非易事。“人類造血幹細胞配型要成功,大概要 5 萬~20 萬人中才能找到一個。找到這個人,還要攜帶 CCR5-Δ32 等位基因,非常困難。”
黃曉婕告訴《中國科學報》,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人攜帶 CCR5-Δ32 等位基因,只有 1% 的高加索人擁有它。如果要通過給艾滋病患者進行幹細胞移植的方法來尋求 “治癒”,對全球每年新增近 200 萬的患者來說顯然並不現實。
如果說已經超過 10 年沒有服藥,並且二次移植之後再也沒有檢測出 HIV 的 “柏林病人”Timothy Brown 稱得上是“治癒”,那麼停止服藥 18 個月沒有檢測到病毒的“倫敦病人” 暫且還只能稱之為 “功能性治癒” 或者“長期緩解”。
清華大學艾滋病綜合研究中心主任張林琦指出,“倫敦病人” 觀察時間仍相對較短,還需要進行長期觀察,確認病毒是否被清除、是否有反彈,並對療法、對患者的正面及負面影響進行評價。只有經過長期觀察確認了治癒的結果,那麼才能從科學上第二次證實該療法可以治癒艾滋病。同時需要注意的是,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這一基因本身經過骨髓移植就可以治癒艾滋病,還是在骨髓移植過程中供者和受者的免疫反應清除了 HIV。
黃曉婕解釋說,“倫敦病人”與 “柏林病人” 有一個不同點是,“柏林病人”因患有白血病,接受了兩次骨髓移植及放療,有可能是這一過程抑制了 HIV;而 “倫敦病人” 患有晚期霍奇金淋巴瘤,只接受了一次骨髓移植,並沒有放療,只接受了較低強度比較溫和的化療,病毒水平不反彈也能維持一年半的時間,這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證明 CCR5-Δ32 等位基因對於艾滋病治療的效果。
疑似治癒的 “杜塞爾多夫病人” 同樣接受了骨髓移植。黃曉婕表示“三個月沒有反彈還是有一定說服力的,不過,未來很難預測,需要更長時間觀察”。
“倫敦病人” 可複製嗎
骨髓移植是一個十分複雜、花費不菲且風險極高的過程,如果不是合併患有必要進行骨髓移植的腫瘤,單純為 “治癒” 艾滋病的目的進行移植,顯然是一種過於冒進的治療方法。
黃曉婕表示,目前的艾滋病藥物毒副作用相比以前已經大大降低。“現在已經出現了一天一粒的藥物,我國的艾滋病治療免費一線方案也只需一天服用三粒藥物,99% 的患者都會選擇這一方案。如果有某種藥物效果不理想,那也可嘗試以別的藥物進行替換。只要儘早進行篩查、診治,在免疫基礎尚可、沒有明顯症狀出現的時候開始服藥,病情就可以得到持續良好的控制。”
骨髓移植給科學家提供的思路是進行基因編輯,人為修改 CCR5 基因。“敲除效率只有 30% 左右,無法達到百分之百。” 黃曉婕表示。
張磊也強調說,基因編輯只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方向:“目前對造血幹細胞進行修飾後,還無法擴增到重建整個造血系統的量,這一方向的探索還需要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