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堂掉進深淵 周曉光給民營企業家帶來哪些警示

曾經的浙江女首富周曉光依然身處債務泥潭。

10月16日中午12點左右，義烏市青口工業園區通寶路115號新光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新光控股”）大門口停著一輛警車及2輛警用摩托。門口一些戴著工牌的員工及五六名保安在等待著公司已經違約的債券“15新光01”的債券持有人。

這一天，新光控股即將召開“15新光01”2018年第一次債券持有人會議。9月25日，新光控股兩隻金額總計30億元的債券爆出違約，此外，公司今明兩年即將到期的債務逾百億，而公司實際控制人、浙江女首富周曉光本人也上了法院失信被執行人名單。

債券持有人會議

周曉光浙江女首富的身份，讓新光控股的債務危機備受業界關注。

當天下午1點30分，新光控股召開了“15新光01”2018年第一次債券持有人會議。來得早的債券持有人上午11點多已經到達現場，當天有34名債券持有人或其委託代理人蔘會。

本次債券持有人會議主要目的是對10個議案進行表決，這些議案包括要求新光控股披露截至目前的財務狀況、對外擔保情況以及生產經營情況、要求新光控股落實“15新光01”債券償債安排等等。據記者瞭解，10個議案並未全部通過，其中有兩個議案未能通過，包括宣佈未回售部分債券加速清償及授權受託管理人向新光控股採取法律措施並由債券持有人承擔全部費用。而且，會議投票環節尚未結束，個別參會的債券持有人便已經離場。

一位提前離場的債權人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提前離開是因為覺得會議沒說什麼乾貨。

經濟觀察報記者自參會的“15新光01”債券持有人處瞭解到，會議結束後，新光控股總裁虞江波提出了一個為期3年的償債方案，方案內容大致為，2018年底還全部利息和20%本金，2019年底償付30%的本金和利息，2020年底，償付50%的本金和利息，並額外提供擔保。

以上償債方案只是一個草案，仍有很多細節需要確定。

周曉光的債務危機爆發後，近日，新光控股首次公佈了新的大額資產處理情況，旗下上市公司新光圓成（002147.SZ）將義烏一處建築面積35萬餘平方米的在建工程轉讓給濱江集團（002244.SZ）。

與此同時，截至2018年6月30日，新光控股持有新光圓成11.34億股，占上市公司總股本的比例為62.05%。截至9月30日，新光集團已累計質押11.15億股，佔其持有公司股份的98.3%。新光圓成自今年1月起因重大資產重組停牌至今，若新光圓成復牌，如若股價下跌，周曉光的新光控股存在平倉的風險。

記者10月9日曾致電新光集團新聞發言人徐軍，他告訴記者，“我們現在對外不接受採訪”，債務問題目前對新光的經營還沒有大的影響。未來到期的債務都在應對方案當中，相關的方案、資料、情況都以公司的官網，以及上交所、深交所的公告為準。

周曉光和新光控股的債務問題幾乎成了義烏當地經商者中的頭號新聞。穿行於義烏國際商貿城（即俗稱的“義烏小商品市場”），記者見到幾個商戶坐在一起討論著周曉光究竟欠了多少錢。記者在義烏國際商貿城詢問了十餘位商戶，每個人都不同程度的聽說了新光控股的債務問題。

民營企業的門面

提到新光飾品，義烏國際商貿城中走訪的大部分商戶的反應都是，這是一家明星企業，是義烏民營企業的門面。

在與周曉光相識的浙江民營投資企業聯合會主席周德文看來，周曉光一直非常要強，在浙江是個強人，是明珠一樣的人物。

周曉光是擺地攤出身，新光以飾品起家，如今已經發展成為一家以飾品及貿易為主，集房地產開發、農業、旅遊及其他、金融小貸等多元業務於一體的大型民營企業集團，資產超過800億元。在2017年胡潤百富榜中，周曉光夫婦以330億元的身價居於65位；2018年，她也是胡潤全球“白手起家女富豪榜”的第26名。

根據新光控股2018年半年報，截至2018年6月30日，新光控股共有資產約811.81億元。而2008年12月31日，新光控股的總資產僅為約為70.66億元。不到10年的時間，資產增長了十餘倍。

周曉光1962年出生在浙江諸暨，她的從商之路始於17歲時隨母親跑碼頭擺地攤，那時的周曉光是一個不會說普通話，沒見過火車的農村姑娘。身為家中老大，有五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的周曉光早早的便擔起了生活的重擔。周曉光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曾透露，自己有一個大家庭，直到現在一大家子40幾口人仍住在一起。

隨後的7年時間裡，周曉光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擺地攤做生意。直到1985年，周曉光與虞雲新結婚，回到浙江，和丈夫拿出全部積蓄，在義烏第一代小商品市場裡買下了一個攤位。1991年，周曉光夫婦開了第一家實體門店“新光商行”，把飾品放在店裡做展銷。

1995年，周曉光夫婦開辦了自己的飾品工廠，新光飾品有限公司在義烏成立，註冊資本288萬元。隨後的幾年時間裡，新光飾品發展迅速，很快便成了國內飾品行業的龍頭企業。然而，飾品行業的競爭也變得異常激烈，僅浙江省便有1000家飾品生產企業。同是從事飾品行業的多個商戶都表示，新光飾品從前是很賺錢，但是現在不賺錢了。生產銷售飾品的利潤越來越薄的背景下，周曉光開始積極拓展新的業務線。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到幾年前集團的轉型升級，周曉光回憶道：“那時，我們就像一個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掙扎著要保命、要活，當有機會找到救命稻草、木頭或是救生衣時，總之不管是什麼，只要能讓企業先活下來，就拼命的抓住”。

據義烏當地人介紹，“新光什麼都做，還開了養豬場”。不少當地人認為，做得太散太雜是周曉光陷入債務危機的主要原因。

根據工商註冊資料，新光控股旗下名字帶有“新光”的子公司中，最早成立的包括成立於2003年的浙江新光建材裝飾城開發有限公司，成立於2004年的浙江新光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新光控股也積極併購企業，開展新的業務線。新光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於2004年3月由周曉光和虞雲新共同出資組建，周曉光、虞雲新夫婦合計持股100%，分別持股51%和49%。

隨後，周曉光開始進軍資本市場，開啟了為期兩年的上市之路。2015年6月，上市公司金路集團公告重組方案，金路集團擬作價112.14億元（預估值）購買新光集團旗下萬廈房產100％股權、新光建材城100％股權，同時募集不超過40億元配套資金。

金路集團為四川知名上市公司，早年先後屬於涉黑富豪劉漢以及劉漢親屬、四川富豪劉滄龍旗下。 然而，重組方案發布不久之後，四川商人劉江東持續增持躍居金路集團第一大股東，最終成為金路集團的實際控制人，新光的借殼也因此流產。

2015年12月28日，上市公司方圓支承公告，方圓支承擬向新光集團、虞雲新發行股份購買萬廈房產100%股權和新光建材城100%股權。上述交易完成後，新光控股的地產板塊業務將注入到方圓支承，新光控股將成為方圓支承的控股股東。2016年4月，方圓支承更名為“新光圓成”。

新光圓成的主業是房地產，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周曉光曾坦言，選擇將集團的房地產業務上市，是因為房地產業務的利潤最好，更易於順利上市。

在成功借殼上市後，周曉光與丈夫虞雲新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到“公司上市，其實在準備上市的2年中，為了規範企業所有的資產及資金等來源，他們二人許多的資產都被抵押，在對資產的梳理等整個過程當中所面臨的困難，則是他們夫婦二人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

積極自救

關於周曉光和新光控股流動性不足的傳聞一直存在，隨著新光控股兩隻債券的正式違約，周曉光被列為法院被執行人，傳聞變成了事實，也打亂了周曉光和新光控股自救的步伐。

根據新光控股多隻債券的受託管理人摩根士丹利華鑫證券有限公司的報告，截至2018年10月14日，新光控股集團涉及3起重大訴訟案件，其中案號（2018）浙07民初143號，目前進展一審訴訟審理中，標的金額1.5億元；案號（2018）浙執18號之一，目前進展為強制執行，標的金額約3.07億；案號（2018）滬01民初1333號，目前已立案，尚未開庭，標的金額為2.16億元。

此外，截至2018年10月15日，根據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顯示的相關保全資訊，新光控股相關被保全股權數額總計12.407億元人民幣及6860萬美元。

根據此前《新京報》的報道，新光控股原本計劃引入戰略增資40億元，轉讓新天集團股權65億元，併發行8億美元債券，共計約160億元。而公司近期的債務有近100億元，加上新光圓成擬收購中國高速傳動（00658.HK），擬向控股股東新光集團申請借款50億元，共計150億元。

然而，新光圓成蛇吞象併購上市公司計劃或將流產。今年1月起，新光圓成停牌推進重大事項，隨後轉入重大資產重組程式，重組物件為港股上市公司中國高速傳動。截至2017年末，中國高速傳動總資產274.4億元，淨資產109.8億元。2016年營業收入89.7億元，淨利潤11.1億元。

10月9日，豐盛控股（00607.HK）與中國高速傳動聯合公佈表示，倘潛在要約人未能於2018年10月31日前消除問詢所提出的事項（包括但不限於違約）對潛在要約人重組（即可能買賣事項及可能強制性要約）程序的影響，潛在要約人重組（即可能買賣事項及可能強制性要約）有被中止的風險。

新光控股8月發行的“18新光控股CP001”發行金額上限10億元，最終只融到7.1億元。而9月25日，新光控股債券違約後，新光控股評級已被下調至C，8億美元債券順利發行的可能性大幅降低。

10月16日，新光控股已經違約的一隻債券“15新光01”召開債券持有人會議，討論10個議案，其中宣佈未回售部分債券加速清償及授權受託管理人向新光控股採取法律措施並由債券持有人承擔全部費用兩個議案未能通過。“15新光01”的金額為20億元。

10月22日，是“15新光02”債券的到期回售日，到期回售金額20億元。在10月17日召開的“15新光02”債券持有人會議上，“關於‘15新光02’加速清償的議案”已獲通過。

據媒體報道，對於債券違約新光集團新聞發言人徐軍迴應稱，今年以來，公司已經如期兌付各項債務本息約90億元，導致短期兌付壓力徒增，流動性不足成為當前面臨的最大困境。

今年以來，新光控股便積極處理旗下資產，以應對流動性不足問題。自9月25日2只債券正式違約以來，新光控股於近日完成了第一筆大額資產處置，將義烏當地的一個房地產專案進行了轉讓。

10月16日，新光圓成釋出公告，將全資子公司浙江萬廈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萬廈房產”）一在建專案轉讓給義烏濱錦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濱錦公司”），轉讓價款約40.03億元，抵扣專案負債後，濱錦公司世紀需支付人民幣約3.29億元。同時，萬廈房產將剩餘持有的專案5%的權益轉讓給濱江集團，轉讓對價約2.1億元。濱錦公司為濱江集團的全資子公司。

投資決策

周曉光的商業路徑並非個例，蔣友(化名)是義烏當地一家規上民營企業的廠主，經商30年，自2000年起開始經營現在的工廠。他的工廠過去每年營業額大約五六千萬。

近年來，蔣友越來越無心經營工廠。產品的銷售價格和20年前變化不大，但是原料成本和人工成本都已經漲了無數倍。原材料成本逐年上漲，2000年時，工人的月工資只要三四百塊錢，而現在工人的平均月工資已經超過5000塊，翻了十幾倍。如今辛辛苦苦做一年，幾乎賺不到什麼錢。

眼下蔣友正打算將工廠一半的機器賣掉，如果明年仍沒有起色，便打算關掉工廠。

然而，最讓蔣友擔憂的不是工廠的盈利，而是他投資產生的窟窿。自2004年起，蔣友便開始投資一家商業銀行的股權，前後投資了一個多億，就等著銀行上市能夠賺一筆。但是許多年過去了，銀行上市仍遙遙無期，而蔣友的投資款中有1億是貸款，每年有1000萬的利息要還，而這筆利息是蔣友目前最大的負擔。

對蔣友來說，目前最壞的打算是把所有的資產處理掉，如果可以還掉所有的負債就知足了。“大不了當30年白乾了，反正也風光過了，都體驗過了。”蔣友說。

而蔣友身邊的企業主，近年來財務出現問題的主要原因是投資失敗。不少企業在經濟好的時候利用槓桿發展，但之後業績不佳，同時面臨著融資環境惡化的處境，隨後出現資金鍊緊張，導致債務違約，最終變賣資產。

周曉光的償債壓力是迫在眉睫的，目前已經有2只債券違約，未來幾個月，又有數只債券到期。根據新光控股2018年半年報，截至2018年6月30日，新光控股共有資產約811.81億元，其中負債合計約468.98億元。其中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約130.52億元，一年內到期的長期借款75.73億元，其他流動負債約20.54億元，應付債券（一年內到期）約45.86億元。

記者查閱了新光控股2018年度第一期短期融資債券募集說明書，新光控股2015年發行了2只公司債券，2016年發行了8只公司債券，2017年發行了2只短期融資債券，共計融資150億元。而用途，無一例外顯示“償還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

在周德文看來，周曉光出現債務危機有一定的必然性。除了外部環境變化帶來的壓力外，周曉光自身也存在著盲目追求企業壯大的問題。追求企業壯大是中國民營企業家的一個情節，周曉光在這方面表現得更為突出。她是草根出身，白手起家，所以更想把企業做大。周曉光後來涉足房地產、金融、製造，甚至文化產業，但是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儘管周曉光非常能幹，但是她在現代管理知識、國際視野方面，可能是有所欠缺的。

周德文認為，企業盲目擴張直接帶來的後果是盲目、過度的舉債。過度的追求規模的擴大，每個領域都需要錢，這就造成了現在的高負債。幾年來，周曉光大量的舉債，銀行、信託公司、債券、甚至民間都有涉及。負債過重，她的這輛車根本拉不動。加上近年實體經濟不振，實業利潤越來越薄，舉債企業原本預計的債務償還能力大打折扣。周曉光投資的房地產，不僅沒能起到輸血的作用，反而成了一個黑洞。此外，原本預計能帶來高額回報的金融板塊，也沒能帶來預期的收益。

此外，家族企業的管理也被認為是存在的問題之一。在周德文看來，周曉光的企業是典型的家族企業，雖然也有一些職業經理人，但是總體來說人才是匱乏的，包括周曉光自身。周曉光雖然是成功的企業家，但是她的知識結構、集團人才依然缺乏現代企業的素質和素養。

由於債務危機，位於義烏市青口工業園區通寶路115號新光控股集團近期經常有債權人來開會。在公司大門口，與前來開會的債權人擦肩而過的員工，三五成群的在等待著班車。

本文來源：經濟觀察報作者：李思 李秀莉 責任編輯：王曉武_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