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們真的能看透錯綜複雜的企業經營嗎?
Photo by Charles Deluvio on Unsplash,本文來自 ofollow,noindex"> 微信公眾號:財經無忌(caijingwuji) ,原文標題:《我不是那種善於啁啾的鳥兒,包括2018》,虎嗅有刪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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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夏天,齊達內憤怒地一頭撞向纏在身邊的馬特拉齊,隨後這位34歲的世界足球先生只能把遺憾的背影留給了大力神杯和歡呼雀躍的義大利人。
法國隊長出身在馬賽,不過身上流淌的是阿爾及利亞的血統。誰能想到,十年後法國年輕的總統會為從阿爾及利亞湧來的難民而發愁。
同樣在這個夏天,“靈魂附體”的黃健翔在半夜裡發出了“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的吶喊,而命運的安排是如此的巧合:多少年後當他向某個山西人討薪時,發現自己也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一年的夏天,剛剛畢業的我躺在杭州城西一個叫做翠苑新村的老小區裡,每天坐著11路公交車去到武林廣場體育場路的一家報社上班,在這家號稱要做浙江最好的財經新聞的媒體裡,我寫的第一篇報道是《昨天黃金一克跌了6元,原來和萬里之外伊朗接受六國方案有關》。
事實上,在此之前,我幾乎從來沒有關注過商業財經類的新聞,大學四年的新聞專業訓練也沒有教會我如何寫一篇真正的財經新聞,因為當時我是如此地迷戀詩歌和足球,成為一名足球記者是我最遠大的抱負。
喧譁的命運之河從來不會和我們商量人生的走向。可是在我成為一名合格的財經記者之前,我不得不丟掉幻想,從填飽肚子開始。
幸運的是,這是在杭州,G20之前的杭州,馬雲還沒成為首富的杭州,尼克松嘴裡“美麗的西湖、破爛的城市”的杭州,被寧波、溫州壓制的杭州——沒有現在的光環,但它是生動的,普通但不乏味。
如果把2006年作為一個起點,你會發現大多數的中國二線城市都散發著某種親切的氣息,成都人從不把房價作為討論的話題,南京人還沉浸在全運會的興奮中,武漢的黃鶴樓還能看得到火車開過……歷史不會告訴我們,兩年後一場席捲全球的風暴即將來臨,而它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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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的那段不長不短的紙媒工作經歷中,我成為了一名隨時可以出發的“戰士”。
寧波、溫州、台州、紹興,義烏……,有從這些地方我發回的報道關鍵詞可歸納為“危機”、“跑路”、“倒閉”、“轉型”、“政策”、“提檔”、“騰籠換鳥”——這幾乎是一部浙江商人在2008年那場金融危機中的縮影。
而事實上,這些故事在2018年拿出來你會發現它們依然有生命力,這並不是因為我的報道有多少精彩,而是歷史似乎在重複。
這當然是一個武斷的結論。
我們這個國家在過去的十年間發生了波瀾壯闊的變化——我曾經在杭州居住的那個小區,房價已經達到了瞠目結舌的每平米5萬元以上,那是一套建造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民居,主人不斷地把它出租給那些首次來到杭州落腳的年輕人。
我率先厭倦了傳統日報體系下淺薄而無趣的寫作方式和選題任務,我在浙江那些大小老闆們的車間裡、辦公室裡、宴會廳裡、會所裡、法庭裡、監獄裡遊走,幼稚地試圖在其中找到有關他們財富積累以及丟失的真相。
他們中有中國首富,有汽車瘋子,有正襟危坐的官員,有網際網路新貴,有小鎮大亨,有皮鞋大王,也有狡猾的騙子……他們享受著媒體的追捧,燈紅酒綠的交際,高明或骯髒的交易等等等等, 在過去的十二年裡,他們像英雄般被崇拜,也像過街老鼠一樣被唾棄。
這是一個沒有真相的年代,人人都被裹挾進商業的紛爭中去,我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經濟生活對個人的那種影響。
比如金價跌了,比如某個金融平臺倒閉了,比如滴滴司機殺人了,比如美國總統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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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通電話我至今還能回憶出當時對方的絕望。
那是在金融危機之後的幾年時間裡,一家當時在行業裡還如日中天的明星企業,隱約傳出資金鍊斷裂的訊息,我用兩個版的報道坐實了老闆的確已經陷入了捉襟見肘的局面。
在報道中,我還借用幾個大學教授的觀點毫不客氣地嘲笑了老闆在經營上的愚蠢。
報道的影響力之大是在我一早接到這個電話後才真正感受到的。老闆娘——後來才得知老闆已經被高利貸控制了——憤怒地在電話裡指責我的文章對他們企業的傷害:銀行逼著還貸、客戶取消訂單、供應商要求回款……一家年產值10多億的企業後來再也沒有緩過氣。
但我在當時並不理解,依然固執地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對方咎由自取,我甚至還沾沾自喜自己是如何巧妙地拿到了企業的用電資料,如何通過蛛絲馬跡的資訊推斷出其產品已經滯銷,如何通過工人的隻字片語就提取到了關鍵資訊。
可是,現在想想,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個自詡為財經商業領域裡的深度報道者,無非是製造了一家企業在金融危機時期的破敗八卦而已 ——也許再給這家企業一點時間,他們或許還能東山再起。
一個媒體人藉助強勢公共傳播平臺,憑著一知半解對商業的理解,就真的可以看透情況瞬息萬變、交易錯綜複雜的企業經營嗎?
曾經馬後炮式的指手畫腳讓我感到汗顏。從那以後,我的挫敗感如影相隨,而對於那些失敗者,我也更多了一些理解和尊重。
商業世界裡,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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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不厭其煩地敘述了一個非爆款寫作者的媒體經驗,無法是想在一堆和“財經”、“商業”、“商人”有關的公眾號中,引申一些點滴不同。
我的觀察領域從浙江,延展到了富庶而充滿壓力的長三角,行業也從傳統的實體經濟擴充到了網際網路行業——不得不說的是,過去的十二年裡,這些滑鼠鍵盤組成的公司已經影響了中國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其中也包括髮展趨勢。
人在時代中有時候是卑微的,即使是大人物也一樣,有時候又是驕傲的,處處顯示著生機。這種感受和我十年前去到汶川睡在沉默的岩石旁和五年前在北京最貴的寫字樓裡,和首富擠在一部電梯裡是一樣的。
我們無法報道真相,我們提供的是真實——就像齊達內的憤怒一擊。
沒有一個人是能獨立於我們的時代之下的,我們既是改變者,也是被改變者,我們既是觀察者,也是被觀察者。
北島在一首詩中寫道:
我們終將迷失在大霧中
互相呼喚
在不同的地點
成為無用的路標
嗯,有時候我想,這樣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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