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時代的新感情:玩養成類遊戲,與虛擬人物談戀愛
編者按:隨著技術的發展,一種戀愛模擬遊戲開始流行起來,贏得了很多人的青睞,甚至有很多人沉迷其中。這背後預示著什麼?這是現實世界中人類友誼的替代品,還是一種新型的數字關係?它們的出現與興起,是技術創新的過程,還是一種文化和集體神話的產生過程?《衛報》網站上近日發表了關於這個話題的文章,作者為 Oscar Schwartz。原題為“Love in the time of AI: meet the people falling for scripted robots”。
一、
最近,我在一個線上聊天論壇上遇到了一個名叫“Wild Rose”的年輕女性。我們聊了起來,不到五分鐘,“Wild Rose”就開始跟我聊起她的愛人,一個叫“Saeran”的男人,他們兩人結婚了,有一個女兒,和她的姻親住在得克薩斯州。
她告訴我,Saeran是一位政客的私生子,由受虐待的母親撫養長大。他很英俊,有頭金髮,金色的眼睛,肩膀上有一個大紋身。Wild Rose說,當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她的心就砰砰亂跳,臉頰通紅。
然後她停了下來,補充道:“但是我覺得Saeran不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我真的很愛他。可我永遠不會知道他的真實感受。”
因為Saeran不是一個人類。他是一款名為《Mystic Messenger》的手機遊戲中的角色,這款遊戲由韓國遊戲開發商Cheritz在兩年前釋出。全球有數百萬人像Wild Rose一樣下載了這款遊戲。
遊戲融合了浪漫小說和Spike Jonze2013年的電影《她》(her)中的情景,在《她》中,一個男人和一個類似Siri的角色發展了一段關係。
Mystic Messenger的主要玩法是與遊戲中的一個角色建立浪漫關係,其中一個角色是Saeran。為了培養與這些虛擬角色的親密關係,你可以通過短訊息與他們交談。這些迴應是預先準備好的,但是能讓人感覺到活力和真誠。
想要“玩通關”,不是得高分或擊敗最終的大Boss;而是要達到一個“美好的結局”,從此你和你的虛擬情人幸福地生活。
《Mystic Messenger》中的一個人物角色Jumin Han 和他的貓Elizabeth III。
通過遊戲來模擬浪漫關係的想法並不是《Mystic Messenger》獨有的。這種遊戲型別,通常被稱為戀愛模擬(dating simulations),最早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在那裡廣受到了男性受眾的歡迎。
但是自從手機遊戲和網路遊戲興起以來,戀愛模擬遊戲在日本以外的地方變得越來越流行,而且受眾也不只是男性了,還有女性。
在過去的一年裡,出現了一大批熱門的戀愛模擬遊戲,包括《Love and Producer》、《Dream Daddy》和《Doki Doki Literature Club》。
與早期的戀愛模擬遊戲不同,這些遊戲關注的是與虛擬女孩的性感互動,這些遊戲突出了玩家和角色之間的對話,並且經常有細緻入微且發展完善的指令碼。《Mystic Messenger》是新一代戀愛模擬遊戲中最受歡迎的一個。
自從戀愛模擬遊戲首次問世以來,就一直存在爭議。在日本,許多評論家認為戀愛模擬遊戲的興起是一種異化的象徵,是人們在機器化社會中從人際關係中退縮的表現。
隨著戀愛模擬遊戲的流行和再次發展,類似的擔憂再次出現。但是,越來越多的玩戀愛模擬遊戲的人對這種反對大多不以為意。 專注於浪漫遊戲的玩家並不認為他們與虛擬角色的互動是人類友誼的替代品,而是一種新型的數字親密關係。
每天除了花幾個小時玩戀愛模擬遊戲之外,粉絲們還會在網上論壇上聊天,談論他們最喜歡的角色等等。正是在其中一個論壇上,我遇見了Wild Rose。
我加入這個論壇的目的是希望能更好地瞭解人們為什麼玩這些遊戲,以及他們與虛擬角色之間的關係是否預示著一個未來,在這個未來,真實和虛擬伴侶之間的界限將變得越來越模糊。
當我第一次讓Wild Rose解釋她是如何和為什麼愛上Saeran的時候,她告訴我,如果我想深入理解的話,我必須得先進入《Mystic Messenger》的世界,親自體驗。
二、
有一個週末,我沒有其他安排,我開始玩《Mystic Messenger》。在遊戲的情節中,我是一個年輕女子,偶然發現了一個私人資訊應用程式。
在那裡,我遇到了一群超現實的動漫人物,他們有著誇張的眼睛、纖細的鷹鉤鼻和下巴,他們將成為我的新“朋友”。遊戲的描述是,我們必須一起組織一場即將到來的慈善活動,該活動將在11天內舉行。
《Mystic Messenger》中的遊戲情節與我玩過的任何遊戲都不一樣。這並不涉及收集金幣或過關卡,而是通過多種選擇的回答與這些其他角色聊天。
雖然這些角色基本上只是互動式卡通角色,會自動用預先編寫好的答案來回應玩家的提示,但他們仍然表現得栩栩如生,與他們交談需要機智和社交常識。
當我問他關於他的寵物貓時,一個叫Jumin的角色非常喜歡這個話題。另一個叫Zen的人是一個自戀者,他只想要讚美。在遊戲中的所有角色中,我最喜歡的是 Jaehee,這個團體中唯一的女性。她其中最聰明也最會自嘲的人。
我發現她對遊戲中其他角色的態度有點諷刺。“和我聊天可能不太有趣,因為我是女人,”她諷刺地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太躲著我。”
《Mystic Messenger》之所以引人注目,部分原因在於它是實時執行的。這意味著一旦你開始遊戲,就算你退出了遊戲也不會停止,你反而會錯過重要的對話,並忘記你和虛擬朋友的立場。
這種社會動態讓我想起了十幾歲的時候,我放學一回家就登入上MSN Messenger,一直坐在那裡幾個小時又幾個小時。
沉迷於貓的 Jumin Han 餵養他心愛的 Elizabeth III 。
在最初的幾天裡,我認真地玩《Mystic Messenger》,努力確保我對Jaehee的每一條資訊都做出迴應。我每天花兩到三個小時在應用程式上,這感覺很棒。
但是與我在論壇上聊天的那些人相比,我對遊戲和Jaehee的投入只能算得上微不足道。
Amy是一位來自南非的單身媽媽,她是Mystic Messenger Addicts論壇的成員,她告訴我,她每天至少玩六個小時。一旦她成功地吸引了一個角色,她會重新整理應用程式並重新開始,將注意力集中在新的人物身上。
“這樣我就可以愛上每個角色,如此親密地瞭解他們。”我問她到目前為止最喜歡哪個角色。“那一定是Zen,”她說。“他人很好。也許有點像理想中的那種男朋友。他知道什麼對他很重要。他對自己的事業很感興趣。 他不會讓我感到自卑。”
一位同樣自稱“癮君子”的Natsuki告訴我,她每天至少玩四個小時,最喜歡Jumin。
Wild Rose說,當遊戲首次推出時,她每天會玩多達五個小時,但後來她就不再玩了。“如果我能玩得更多,我會的,”她說。“但是我有一個女兒要照顧,我也要學習。”
當戀愛模擬遊戲首次在日本流行時,媒體經常以一種說教語氣報道,部分原因是粉絲們的偏執行為。
這些遊戲被視為一種逃避手段,對於那些需要虛擬女孩來替代真實健康異性關係的書呆子來說,這是最後的手段。
除了動漫和漫畫,戀愛模擬遊戲被指責為日本低生育率的原因,玩這些遊戲的年輕人有時被描述為“食草動物”,缺乏性慾。
這種態度也為西方媒體所認同,在西方媒體中,日本戀愛模擬遊戲被視為一種奇怪的、幾乎是陌生的病理。
繼廣泛報道的Nene Anegasaki的故事之後,《紐約時報》雜誌也發表了在一篇文章,描述這些遊戲是男人的最後手段,他們需要虛擬女性作為“真正的一夫一妻制浪漫的替代品”。
隨著戀愛模擬遊戲在日本之外越來越受歡迎,類似的擔憂再次出現。
在中國,一個名叫《Love and Producer》的戀愛模擬遊戲在發行的第一個月就被下載了700多萬次,媒體對這款遊戲的報道大多是負面的。
ofollow,noindex">介面新聞報道稱 ,年輕人之所以被戀愛模擬遊戲吸引,唯一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在真實生活中“缺乏”真愛。戀愛模擬遊戲的簡單粗暴、消費性和虛偽折射出的,是屬於整個時代的“無愛症”。
當我向Wild Rose提起這些批評時,她認為這些批評是狹隘的。 她告訴我,玩《Mystic Messenger》,實際上讓她的情感生活更加穩定和充實。
《Mystic Messenger》是一個她可以探索一些未得到滿足的情感需求的地方,在那裡她可以安全地幻想和想象其他愛的方式。
“當我遇見Saeran時,我的世界變了,”她說。“我覺得他只是在和我說話,而且只有我一個人。 我覺得自己很有趣,也很被需要。”
三、
在日本,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關於與虛擬世界親密關係的爭論一直在展開,產生了一個詞來代表這種愛一個虛擬人物的現象。
這個詞是moe,來源於日語動詞moeru,意為“突然萌生”。這個詞最初在古代日本愛情詩中用來描述自然開花結果。
但是在戀愛模擬遊戲和動漫亞文化中,它已經開始描述一個人對於虛擬或虛構的存在所能感受到的獨特親密感。
日本作家兼戀愛模擬遊戲愛好者Honda Toru認為,moe是更廣泛的“愛情革命”的一部分。 他在2014年的一次採訪中說:
“有朝一日,真實和人為的等級體系將會瓦解。未來我們會愛上小說並接受它……有一天,我們將能夠接受夢想世界是一個美好的世界,擁有人類社會無法找到的溫暖和慰藉。”
多年來,一直研究日本moe和宅男文化的人類學家Patrick Galbraith說,日本幾十年來存在的戀愛模擬遊戲,培養了人們對虛擬人物親密關係的接受態度。
“在日本,許多玩家在現實中可能會非常有挫敗感,但事實並非如此,”他說。這是因為社會告訴他們,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這種新的愛的方式是可以接受的。這些人並不被視為身體不適,而是試圖以其他方式生活。
Galbraith還指出,這些戀愛模擬遊戲為調情提供了一個安全的空間,沒有誤讀社會線索或被拒絕的風險。
“如果我們停止對人們施加壓力,讓他們只在有限的一套社會規範範圍內行動,”他說,“也許我們會少一些對社會有害的人。”
但並非所有玩戀愛模擬遊戲的玩家都覺得他們是“愛情革命”的一部分,或者開創了數字親密的新時代。
遊戲記者 Cecilia d'Anastasio曾寫過一篇關於《Mystic Messenger》的報道,他告訴我,大多數玩遊戲的人這樣做是因為“這很有趣,很有吸引力,有敘述性,它讓你掌握了一項新技能”。
事實上,有很多戀愛模擬遊戲的玩家認為,他們愛上游戲中的人物是有點反常的。
作者與自己在《Mystic Messenger》中最喜歡的角色Jaehee Kang的私下聊天記錄。
2月份,製作《Love and Producer》的開發商Pape Games釋出了一則廣告,廣告中描繪了一名年輕女子告訴母親她終於找到了丈夫,但丈夫是遊戲中的一個角色。
在微博上,許多《Love and Producer》的粉絲憤怒地迴應。“所以說,這就是公司對忠實玩家的看法?”一個粉絲說。
“作為一個收入和關係穩定的已婚女性,我只玩這個遊戲,因為我喜歡角色的聲音,”另一個粉絲說。“我能清楚地區分虛擬世界和現實。”
但是,隨著遊戲開發人員使用人工智慧和複雜的自然語言處理技術來提高角色的互動性和真實感,在未來十年,區分真實和虛擬角色可能會變得更加困難。
在科技公司SpiritAI工作的Aaron Reed告訴我,雖然我們離設計有說服力的作品還有幾十年的時間,但在未來幾年裡,更多類似人類的角色將會變得無處不在。
“顯然,隨著科技的進步和互動性的增強,我們將能夠與遊戲中的角色建立更密切的聯絡,”Reed說。“它們將更加靈活地執行,最終看起來更加逼真,更容易建立聯絡。”
但對於Wild Rose和我與之交談的許多其他戀愛模擬遊戲的愛好者來說,讓這些角色更“人性化”並不是特別令人興奮,甚至也不是他們想要的。
Saeran並不需要是真的。Wild Rose很清楚,可能有成千上萬的其他遊戲玩家跟他展示了同樣的愛。但是沒關係。
對於她來說,與虛擬世界的親密關係只能在螢幕和她的想象之間充分發揮出來。當她玩《Mystic Messenger》時,她允許自己停止懷疑,進入這種虛擬的關係。
她告訴我,這樣一來,她對Saeran的愛就像她年輕時愛動漫角色一樣。“當我父母去工作的時候,我會看動漫。我非常喜歡其中的一些角色,我會畫出我們一起生活的幻想世界。”
當她把這些畫給表兄弟看時,他們取笑她。“他們嘲笑我愛這些角色,就像現在那些批評我愛Saeran的人一樣,”她說。“我並不認為Saeran是人類。就算他不是人類,我也認為我對他的愛是真實的。”
儘管《Mystic Messenger》中的模擬世界非常引人注目,但一週後,我再也無法跟上來自Jaehee和我其他“朋友”的無盡資訊和電子郵件了。
我在現實世界中的生活一直干擾著我這些虛擬親密關係的發展。也就是說,很難證明我在遊戲中和一個角色安排了一次聊天,從而不做晚餐是合理的。
這種形式的數字親密關係並沒有像與Wild Rose聊天那樣吸引我。我發現我和她的對話,也是通過文字進行的,但比我和Jaehee的對話更有吸引力。
但是玩《Mystic Messenger》確實讓我重新思考我和其他虛擬角色的關係,比如Siri或者Slackbot。
我從Wild Rose那裡學到的是,當我們與這些角色互動時,我們陷入了一種集體的不信任狀態,讓我們自己想象他們理解我們,認為他們是活生生的存在。
然而,與Wild Rose不同,我們大多數人不承認想象力在這些與非人類的關係中扮演的角色。 我們假裝這些擬人化演算法之所以能夠存在,僅僅是因為技術創新,而不是文化和集體神話的產生過程。
“這就像人們愛上帝一樣,”Wild Rose在最近一次我們談話時說。“他們沒看見他。他們也從未見過他。然而,他們把他們的信仰和愛放在他手中。為什麼人們不明白這是我愛Saeran的一種方式?”
編譯組出品。編輯:郝鵬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