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圖編出五篇文章，揭祕趣頭條背後的微商鏈條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開頭結尾是一定的話，中間扯一扯，就這樣，看圖編故事，三張圖，五個版本」小冰在群裡說出這句話時似乎得意洋洋，隨後收割了一眾群友讚歎的目光。
21歲的小冰來自河南商丘，不久前從軍隊退役的他，如今已是兩天能在趣頭條上賺1848元的「大神級」玩家了。晒完受益他還不忘說一句「美滋滋」，並附帶了一隻[斜眼笑]的emoji表情。
像小冰這樣的趣頭條自媒體在「趣頭條自媒體作者群」裡，僅是冰山一角，而這個1700人的QQ群在趣頭條背後的微商產業面前，也僅是冰山一角。
趣頭條背後的微商產業
以趣頭條的現金補貼為核心，依託於微信群、QQ群、淘寶、拼多多，趣頭條背後正在形成一套微商產業鏈，其中不乏灰色產業。
氫媒財經將其分為上游、中游、下游。
- 上游：賬號註冊資料資訊販賣
按照官方規定，註冊賬號需要手機號、身份證號等個人或企業資訊，且一個身份證最多可註冊2個個人賬號，一個企業執照最多可註冊5個企業賬號。
然而正所謂有規定就有違規，在平臺鉅額的補貼面前，更多的賬號意味著更多收益的可能。如此一來為羊毛黨提供「羊毛剪」自然成了諸如「向淘金者賣水」的商機。
在各種「趣頭條自媒體作者群」裡，不時有自媒體作者提出「收趣頭條資料」的需求，而資訊販子也不在少數。
氫媒財經以收購註冊資料為由在一個趣頭條群眾聯絡到某資訊販子。她稱「一個（趣頭條）號的市場價格25（元）左右，一套資料40（元）左右，並且可以一套一套交易。」
她口中的「一套資料」包括註冊趣頭條號所需的手持身份證照片、身份證正反面照片、手機號、郵箱號，「一套資料」可以註冊兩個賬號。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你註冊所需的所有」。
換而言之，花40塊錢就能買到一個趣頭條賬號以及某人的手持身份證照片和原件照片，以及用於註冊的手機號、郵箱號。
不過，相對於註冊資訊而言，直接交易賬號才是主流。
- 中游：趣頭條自媒體規模化運營、代運營
「收幾個3級號」一位群友稱，而他在群裡的賬號名字，是「趣頭條有58個3級號」。一個群友驚訝：你都有58個了，還收？另一個群友則在自顧自的詢問有沒有人代運營。
趣頭條的自媒體分為個人自媒體（一般只有一個或幾個賬號）、機構自媒體（一般批量運營十餘個甚至數十個賬號）、代運營（負責給機構或個人批量代運營）。由於作者可以將賬號相互交易，三種角色可相互轉化。
不過與其稱之為自媒體作者，不如稱其為只為收益不在乎內容質量的「注意力商人」。
趣頭條的賬號體系分為三級，升級需要閱讀量所產生的經驗值，更高等級的賬號意味著更多的「平臺推薦量」，也就意味著更多的收益。
換而言之，群友所謂的「3級號」，是能下金蛋的雞，是稀缺資源。
金蛋到底價值幾何，又如何計算的呢？從一位群友晒的後臺資料可看出端倪。資料顯示9月7日他的賬號廣告展示量約為8.5萬，由此產生的廣告收入是160元，再加上321元的（平臺）活動獎勵金，他當日的收入是482元。
簡單估算，這個賬號的當日廣告展示量與總收入之間大概是200:1的關係。也就是說 大概200個廣告展示最終能為其帶來1塊錢的現金收入。
怎麼才能增加廣告收益呢？除了開或者買更多的賬號，自媒體作者能做的當然只有多發吸引人眼球的內容了。在各類趣頭條自媒體群中，作者們時常交流「創作經驗」——討論洗稿技巧、搬運技術、素材來源是家常便飯。
作為群裡「大神級」作者，小冰除了晒單外還常指導其他作者稽核通過、內容「創作」的技巧。「200字都不到，質量有點低容易扣分，下次多寫點」，面對一位作者對於平臺不通過他文章的抱怨，小冰如是建議。
「我只需要圖片，給我幾張圖，我就能搞幾篇文章」，另一位群友對其他自媒體作者透露自己「創作」心得時如是說。
弔詭的是，在趣頭條上「創作」內容，有時候原創反而會拖累你的收益。「辛辛苦苦原創的文章到幾百閱讀，然後就不加了」，一位初來乍到的作者在群裡稱，。「原創......最好就是搬運修改就好了」另一位群友說出了自己的經驗。諸如「昨晚發了原創文章，十幾個閱讀」之類的抱怨屢見不鮮，而諸如「洗稿就好了，原創太麻煩」的心得卻層出不窮。
小冰沒有回答，他知道自己二者都不是，他是「看圖編故事」。
與專做圖文的小冰不同，趣頭條上的短視訊作者有另一套打法。他們通過油管（YouTube）或者別的視訊網站找素材，重新組合編輯，在他們看來，片頭和時長是剪輯的關鍵。其中一名作者曝出了自己的編輯視訊的大招：「片頭做個脫衣服，脫完賬號名字蹦出來」。
- 下游：廣告開戶、運營課程、自動刷金幣指令碼
所謂「內事不決問百度，外事不決問谷歌，房事不決問天涯，天涯不決問知乎」，然而善於變通的中國網民找到了更多的解答途徑——小事問淘寶，瑣事問朋友圈。
於是在淘寶和微信QQ群內，各類趣頭條廣告投放開戶代理、直播課程、運營教學的生意應運而生。其服務、內容參差不齊，價格也可謂毫無規律。
如果說這其實是整個內容行業的普遍現象，那麼一個頗具「趣頭條特色」的生意則特別值得注意——自動擼金幣指令碼。該產品據稱是個能「自動擼金幣、自動做任務收徒弟的指令碼軟體」，且價格不菲需要200—400元不等。
一位淘寶上出售該指令碼的商家介紹，包括悅頭條、趣頭條、惠頭條、紅包頭條、東方頭條、牛牛頭條、中青看點、搜狐諮詢、螞蟻頭條、趣看天下、多多頭條等11家產品都能實現自動閱讀賺金幣。一臺手機每天可以賺10-15元。
見我們疑慮是否真能刷金幣賺錢，該商家稱「只是模擬手動，又不是什麼違規的很難實現的東西 ，有什麼不行？」
最下游的，當然還是使用趣頭條的普通使用者。然而有意思的是，如果你去微博搜尋「趣頭條」三個字，除了新聞外，出現最多的是普通使用者分享的邀請碼（別忘了邀請好友能賺錢），而非從趣頭條內分享出來的內容。
百度指數也顯示，搜尋趣頭條三個字的相關詞，排名前三中有兩個與「賺錢」有關。很明顯，很大程度上，普通讀者也是把趣頭條當做微商來做。
誰的羊毛在被褥？
自媒體作者們為了利益不顧一切地「創作」內容褥羊毛，那到底誰的羊毛在被褥？
- 平臺資金
趣頭條最早吸引使用者，是憑藉「登入就領錢，邀請好友就得8元1」的獎勵機制。在趣頭條上，使用者簽到、答題、閱讀等都有相應的金幣獎勵，金幣最終可以兌換成現金，用這種方式驅動使用者閱讀。
使用者僅靠閱讀賺取的獎勵很少。更容易獲得現金的方式是類似微商分銷的「收徒」模式（後改名邀請好友）。「收徒」最初的規則是使用者每收一名徒弟獎勵8元現金，這8元要分12次發放。徒弟每閱讀一條新聞，都會間接給師傅「上貢」。為了拿到更多的獎勵，“師傅”不僅需要不斷邀請、發放驗證碼邀請更多徒弟，還必須不斷“喚醒”，讓徒弟保持閱讀的活躍度，才能獲得全部獎勵。
招股書顯示，2017年趣頭條淨虧損9480萬元，截至2018年6月30日的前6個月，淨虧損為5.144億元。招股書提到，趣頭條一直處在虧損狀態，並且虧損數額在增加，主要虧損原因是針對使用者閱讀的補貼。
- 廣告商
趣頭條的變現方式極為單一，招股書顯示2017年其廣告收入佔營收的99.2%。2018年上半年廣告收入6.69億元，佔比總營收93.2%。雖然佔比有所下降，但中短期內廣告對於趣頭條而言毫無疑至關重要。
然而，人們看趣頭條、用趣頭條，核心壓根不在於獲取內容的需求，而在於賺取收益的需求。
這就導致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大量讀者是為了完成任務賺錢才看的趣頭條，本身就沒付諸多大注意力，粘性很大程度基於平臺補貼。如此一來，對於廣告商而言，轉化率自然無從談起。
一位在淘寶上代理各類資訊APP廣告投放的代理商告訴氫媒財經，（微博）粉絲通、UC、新浪APP、聚合移動等渠道的轉化率都比趣頭條好，「你不信我可以給你開個戶跑跑看」。
然而為何轉化效果一般的趣頭條仍有難以置信的增長速度？要知道2017年，趣頭條全年總營收高達5.17億元，而2016年全年僅為5795.4萬元，一年增長9倍！
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基於平臺大力度補貼的原因所帶來的使用者高速增長——截至2018年7月，趣頭條的日活使用者滲透率達4.16%，單活躍使用者每天登陸次數達10.2次。月活接近4880萬人，日活逼近1710萬，平均每位使用者花在上面的時間接近55.6分鐘，使用者登入率高達95%。
或者說，由於補貼的存在，使用者高速增長的勢頭將廣告轉化率低的短板給掩蓋。也因此，趣頭條才迎來上市的高光時刻。
然而若潮水退去，裸泳者必將從「高光」變成「走光」。
不想死於微商，趣頭條能否自救？
上市的高光時刻並沒為小冰和他的群友們帶來歡樂，相反，自媒體作者們的抱怨，在14號（週五）上市後的週末呈現出井噴之勢。
「趣頭條的流量一去不復返了」、「文章搬運是不是不行了」、「下午到現在還在稽核」、「我有的十號的，還沒稽核，八天了」，從15號至今（18號），自媒體作者們紛紛在群裡抱怨。
稽核慢、通過率低、流量少、封號高發、扣分嚴重是幾個最主要的槽點。更有甚者已經不再抱怨，而是付諸行動——陸續在群裡出售趣頭條號的越來越多。
很明顯，面對上市之際一大波質疑，趣頭條正在加緊內容的監管——趣頭條正在自救。
而根據趣頭條官方的說法，其已「設立嚴格的稽核門檻，內部有嚴格的內容稽核機制，在智慧演算法推薦的基礎上，還有近600人的人工稽核團隊，對平臺所有內容進行層層篩選。」
趣頭條能否成功自救？在氫媒財經看來，最重要的是自我否定——殺死昨天的趣頭條。
從前草莽起家、高速狂奔的營銷套路和簡單粗暴的補貼獲客，應該逐漸弱化，轉而代之的是將其賺錢這一使用者短期目標，與生產價值內容這一平臺長期訴求高度貼合。
平臺技術的主要投入方向，也應該從金幣系統轉為內容推薦系統，並且在原創保護、優質內容識別與推薦等方面全面補課。
趣頭條與內容資訊基本無關——不論是讀者還是作者，幾乎無人關心內容質量與價值。趣頭條更像一個披著內容外衣的微商平臺，一個賺錢機器。
正可謂，作者熙熙皆為利來，讀者攘攘皆為利往。
如果說今日頭條、一點資訊等內容平臺，內容是主要目的，補貼是實現途徑；那麼趣頭條、百萬英雄、衝頂大會等「撒幣平臺」則恰相反，使用者眼中在這類平臺上賺錢是主要目的，內容僅是實現途徑。
然而，百萬英雄、衝頂大會這類「撒幣平臺」的結局你已經知道了。
趣頭條當然也知道撒幣不可持續，在上市之時就開始了艱難的自救，然而最終趣頭條是否能否定「昨天的趣頭條」，讓自媒體從「注意力商人」的角色轉變成「價值內容生產者」？我們拭目以待。（本文首發鈦媒體）
【鈦媒體作者介紹：文/Leo劉尊】
更多精彩內容，關注鈦媒體微訊號（ID：taimeiti），或者下載鈦媒體A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