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健90歲之後:摧毀與重建
這一次,老爺子真的是走了。
3月5日下午,91歲的原雲南紅塔集團有限公司和玉溪紅塔菸草(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褚橙創始人褚時健去世。
90歲的日子,熱鬧消失了,時代、歷史、命運這些大詞也都消失了。他還在,他早起買菜。他逗逗家裡兩隻大狗。他去子孫家裡串門兒。他給老伴兒夾點菜。書是不看了。光陰在玉溪大營街這宅子裡緩慢地流逝。
而如今,一切已塵埃落定。這世上任何事,都將不再和他產生關係。
本文首次發表於2018年1月17日。
文 |羅婷
頭圖|視覺中國
再過6天,就是褚時健先生90歲的生日。他累了,想退休了。
一個多月前,老朋友王石造訪哀牢山。席間他悠悠開口,「現在(我)90了,很多時候心有餘力不足,這也是自然現象。但我這一生,對得起國家,對得起社會,也對得起我家庭幾代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再早一些,本來生活CEO喻華峰到玉溪,褚時健同樣告訴他:「我今年90歲了,沒有什麼遺憾了,可以輕輕鬆鬆過百歲。」
說這話時他滿頭白髮,站在哀牢山的橙園。一年時序輪替,豐收季如期而至,正是橙黃之時。縹碧的天,遠處雲霧繚繞,瀑布翻起白浪,滾滾而下。每種顏色都清澈明亮。
2002年出獄後,褚時健在這裡度過了15年時光。與他生命中之前的日子類似,他樂於勞作,追求技術,掌控一切細節。身邊的員工說,當他問到「今天下雨了嗎?」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不是「下了」或者「沒下」,而是「下了,從幾點下到幾點,一共下了多少毫米。」
但終究是上了年紀,人們如今更多地在玉溪大營街附近的菜市場看到他。
現在每天早上,褚時健都慢悠悠在菜市場裡晃。一會兒拿塊牛肉,不要太柴,要有點筋骨,買回去烤肉不錯。再擠進人堆裡搶一斤餌塊,回家做燒餌塊吃吃。看到水果攤擺了橙子,也支使兒子褚一斌拿倆,湊上去聞一聞,「沒有香味,怪得很」。
這張臉在玉溪太有辨識度了,兒子褚一斌說,這幾個月老爺子遭偷了四五回,氣得他每天只帶兩百塊菜錢出門,下車前還要藏在夾克內袋裡。
在與王石見面時,現場有人拍下了褚家人的照片。褚時健一側坐著夫人馬靜芬,另一側坐著外孫女婿李亞鑫,最邊上坐著兒子褚一斌。外孫女任書逸和孫女褚楚則站在一旁。這家人看起來融洽、和氣。
能有這樣的狀態不容易。過去的兩年裡,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這個家庭經歷了怎樣的自我折磨。
這兩年,褚家在公眾視野裡的曝光度不低。
2015年,褚橙質量下滑。個子小、皮色不均勻,口感酸,壞果率高……這一年市場給出的回饋並不樂觀。褚時健因此在媒體上公開道歉,並提出了質量、途徑、品牌等方面的改善辦法。第二年,他們砍掉了37000棵樹。
同樣是2015年,褚家被傳「內鬥」。
這年10月,褚一斌召開發佈會,宣佈和天貓商城的獨家合作。短短11天之後,李亞鑫在另一場釋出會澄清,褚橙沒有和天貓獨家合作的計劃。這兩場釋出會,褚時健皆出席。
褚時健獨子褚一斌,在外流浪20多年,最終被父親召喚,從新加坡歸來種橙。而外孫女婿李亞鑫,從2008年起便紮根哀牢山,一手建立了褚橙的營銷體系,是當時褚氏排在褚時健之後的第二話事人。
一時間,兩場釋出會的爭鋒相對,被外界理解為「內鬥」、「接班人之爭」,而褚時健兩次出席,被解讀為「面對兒子與外孫女婿,選擇兩難」。
這一次,每日人物遍訪褚時健及身邊至親,他們皆稱事情比傳言要簡單得多,「沒有那麼複雜」。
李亞鑫不認為那兩場釋出會是「內鬥」。他說,當時的想法只是要糾正錯誤的方向。「我們是實體企業,就像開小賣部,我們在天貓、京東、還有當時紅火的中糧、蘇寧都有小賣部。我們不能摻和平臺競爭。跟這個獨家合作了,是不是其他家都關了呢?」
但傳言中也有真實的部分。他們都承認,那段時間,褚時健確實是已經在思考接班人的問題。
做這個抉擇,褚時健花了近兩年時間。
他心情低落,疾病纏身。除糖尿病外,尾椎和腰椎間盤突出也變得嚴重。眼睛已經看不清檔案。由於神經壓迫,他的右腿肌肉正在慢慢萎縮。此次採訪時我們看到,他必須扶著身邊人的肩膀,才能勉強行走。
褚一斌甚至覺得,父親心思渙散,是當時褚橙出問題的主要原因。「做農業,面對的是一個生命體,它不像工業那樣標準,而是隨著天氣變化,管理方式也要變。所以一旦心亂了,判斷容易出差錯,父親不是神,是人。」
這不是他的作風,與市場交戰幾十年,極盛時他掌管納稅兩百億的紅塔集團,都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多年的合作伙伴喻華峰理解他——他不是按照企業的手段,而是按照情感化的手段來處理這件事。「我個人理解,就是因為褚老個人的經歷,導致了對這個事猶豫不決。他想對得起外孫女,也想對得起兒子,畢竟是中國人,對兒子也要有交代。都希望能照顧到。這就是一種糾結。」
這是褚時健的軟肋,「每個人都有另外一面,你從這兒能看得出來吧?那沒招兒。」
他的軟肋是什麼?
如果你見過褚家的家庭照,你很難不感嘆,褚時健的外孫女任書逸(小名圓圓)和女兒褚映群長得實在太像了——大眼睛,瘦削的下巴、薄嘴脣,她們有同樣沉鬱甚至是帶著哀傷的眼神。
圓圓那張臉對他來說,就像一個永恆的提醒,關於虧欠、遺憾與思念。李亞鑫知道,褚時健是把對女兒全部的愛,都投射到了圓圓身上。
女兒不易。她從出生到長大,褚家經歷反右、文革,十幾年身如飄蓬,遷徙不定。褚時健曾這樣描述那些年的生活:我從一個農場換到另一個農場,三四年間換了3個農場,一家人的命運被別人牽著走。有什麼辦法呢?那個年代,沒有幾個人能自主命運。我們待過的每個地方,地名其實不重要,對我來說,那些地方只代表了一個詞,苦挨。
1995年,時任雲南紅塔集團董事長的褚時健,被人檢舉,捲入了省部級領導在雲南以煙謀私的案子,妻女都被關押。入獄後不久,褚映群在河南監獄自殺。
聽到這個訊息時,褚時健在時任雲南省委副書記令狐安家裡,當即痛哭失聲。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在人前失控。律師馬軍記得,那時一見面,褚時健就拉著他的手哭了起來,說:「姑娘死了,死在河南,自殺了!」第二句話是:「是我害的我姑娘。我要是早一點聽了姑娘的話退休,姑娘就不會有今天。」
褚映群的死,在此後這麼多年裡,褚家任何人心裡都過不去。它彌散開來,進入他們的日常生活,是如空氣一般的存在。
圓圓同樣不易。褚映群死後,褚時健和妻子馬靜芬受審,獨子褚一斌遠避國外。因為父母早已離婚,也無法投奔父親,圓圓成為孤女,寄養在別人家中,甚至改了姓——誰也不知道褚家會有今天,當時褚時健擔心的是案子會影響到她以後的發展。
她沉默、內向,揹負巨大陰影度過了她的青春期。李亞鑫說,當時她借住在褚時健的舊友任新民家,窘迫到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任新民看不過去,說太可憐了,我帶你去買衣服。
2000年左右,圓圓高中畢業,去加拿大讀書,在那裡與李亞鑫相戀。學費是任新民負擔的,她不敢要太多,自己拼命打工、拿獎學金。就算有急需,也不好意思找任家開口。
家庭變故塑造了她的性格底色。現在她已成為一兒一女的母親,家庭幸福,她依然不愛說話、不愛見人。在公司她負責財務,對著賬本過日子。一下班,她就回家,基本不與外界接觸。
還有一件事,褚時健無法忽略——在他做褚橙最艱難的2008年,是圓圓和李亞鑫放棄了加拿大的工作、簽證以及可能的綠卡,回來了。「當時我們考慮到他倆年紀大了,沒人在身邊,我們就說那算了,那我們就回來。」
回來第一年,李亞鑫的月薪是1200塊。到了年底,他們盤點一年的賬,全公司全部收入加在一起是三十萬九千六百元。李亞鑫心裡打鼓:他們馬上要結婚,會有孩子,同時要負擔褚老夫妻倆、員工等的日常開銷,這個收入實在困難。
沒辦法,加拿大是回不去了,路只有朝前走。有件事他印象很深,有一年過完年,還有幾百噸橙子沒賣掉,有個經銷商開價4塊錢一公斤,要求褚家負責包裝、運費。李亞鑫希望能再加點。這位先生說,那就3塊8吧。李亞鑫愣住了,遲疑幾秒,問能不能回到4塊。那人騎著摩托走了。自此他知道,建立自己的銷售體系、把議價權握在自己手裡有多重要。
方向對了,高光時刻很快來了。2012年,他們與剛剛創立的本來生活合作,那年褚橙進京,很快名滿京城。
褚橙與本來生活,兩者識於微時,日後皆漸漸壯大,雙方建立了足夠的信任。李亞鑫說,在最初那幾年,他們甚至連合同都沒簽過。喻華峰對李亞鑫的評價是,他是一個非常聰明、對市場的理解到位又踏實的年輕人。
褚時健年輕時的家庭照 圖來源於網路
2017年11月底,我在昆明見到了褚家的另一位繼承人褚一斌。
他和李亞鑫確實毫無共同之處。35歲的李亞鑫是個實幹家,談話間他眉頭緊鎖,嘴裡都是資料、方向、策略,某些瞬間你甚至覺得他和褚時健共享一個嚴謹的老靈魂。而50歲開外的褚一斌性格里有更多自由、隨性的東西。
氣溫不超過3度的昆明雨夜裡,他單穿一件襯衣,要求在露臺上做訪談。這位接班人,不做鋪墊,上來就直奔他與父親的矛盾。他於50多年的歲月裡,拎出來的都是他們之間爭執、壓力、互不信任的故事。
這對父子在許多問題上存在分歧。褚時健一生波折,被打成右派、入獄、痛失愛女,人們尤其是財富階層,在他身上獲得對自我境況的投影式認知,對他致以同情與敬意。但他身上那種對國家集體的順從、對人際關係的小心翼翼一直不改,90歲仍每天看新聞聯播、學習十九大報告,稱讚領導人的魄力。
褚一斌則不同。他在國外度過自己的青年時代,信仰個體自由、靈魂獨立。他有強烈的愛憎,用他的話說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他認為父親對他的禁錮「不公平」。
特別是這一兩年,老爺子不知該如何抉擇,臉上都是煩躁與掙扎。褚一斌就是他最大的發火物件。「他只要覺得能把這個火發在我身上,他就亂髮。哪怕你走一步路走歪了,拿個東西拿慢了,稍微有什麼可以挑剔的,他就開始說你們這些人,辦事靠不住。」
來自父親的壓力,是從童年時代就有的。小時候生活條件差,他缺鈣,到了三四年級走路還摔跤。父子倆一前一後走著,他「啪」一下子摔倒了,褚時健不是鼓勵,而是吼他:怎麼這個歲數連路都不會走?你還會幹嘛,會吃飯嗎?他不敢哭,默默爬起來,繼續走。
他大學畢業時,正是紅塔集團極盛時期。他拼命想逃離父親安排好的人生,認為這種愛太沉重,因為愛不讓他獨立,又因為愛,恨鐵不成鋼。「這最無聊,最傷害人」、「我不想要,想躲開」。
褚時健當時提出條件,說他結了婚就可以讓他出去。他立馬找人結婚,離家後不久便離婚。30年後他面對我們,把這段關係定義為,完全為了贖得自由而進行的婚姻。
褚一斌先到了日本,後來又流浪到香港、新加坡,最初是不願意回去,到了1995年褚家出事,變成了回不去。羈旅新加坡,一晃10年。
但二人終究是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褚一斌記得父親最脆弱的時刻。那是2005年,母親馬靜芬因為癌症在上海治療,褚時健當時也病倒了。因為身份敏感,褚一斌已多年沒有回國。
那一次他實在擔心,從新加坡飛到上海。早上7點多進了病房,褚時健看到他,一下子跳起來,抓住他的手,「你怎麼回來了,有沒有問題?」他眼睛裡那種關心和在意,褚一斌活到40多歲從來沒見過。
到了2012年底,一生強悍的褚時健,對兒子做出妥協。跨國電話裡,他問遠在新加坡的褚一斌:「我年紀大了,也跑不動了,你看怎麼辦?」
褚一斌明白父親的意思。他能說到這個程度,已十分不易。「我明白」,褚一斌也答得很快。
這一年,他真正回到玉溪的山野,跟隨父親種橙。
褚一斌 馬閃山 攝
2017年6月,「內鬥」的傳言早已停歇。褚時健也終於決定與自己內心停戰。他花了兩年時間,做出了決定。
召開家庭會議前,他叫來李亞鑫和圓圓,告知他們自己的安排,二人表示接受——
褚時健決定,將褚氏的母公司新平金泰果品公司,交給兒子褚一斌。
2018年春夏時節,褚一斌就將正式接管哀牢山這片孕育了「褚橙」的果園。此後褚時健將只承擔顧問的工作,不再管具體業務。目前,公司已經由褚一斌的女兒、從海外留學歸來的褚楚代管。
此外,外孫女任書逸、外孫女婿李亞鑫、孫女褚楚、兒子褚一斌,還會各自有自己的公司和基地。
被問到如何看待褚時健的決定時,李亞鑫沒有迴避。他說自己支援褚老的任何決定,一切聽他們的安排。「我從一無所有,1200塊錢工資,做到現在,有了自己的基地和選果廠。而且褚老教我做事,教我很多為人的道理,我覺得人不能太貪心,他能教會我這兩點足夠了。現在我已經看得很淡了。都無所謂。」
但還是能在某個瞬間看出,他並非毫不在乎。採訪快結束時,我隨口問到,褚老早年有沒有提過接班人的問題?他迅速告訴我,提到過,並報出了那篇新聞報道的出處,拿起手機要搜出來。最初他沒找到,中途起身接了個電話,再找,終於找到了,展示給我看。
那是2010年鳳凰網的一篇報道,接受採訪時褚時健說,自己還可以幹個七八年不成問題,到那時外孫女和外孫女婿培養得也差不多了,這片果園就交給他們。
目前的格局之下,很難看清褚家未來的發展方向。
褚一斌相信資本的力量。這是他在新加坡那些年摸爬滾打的經驗。他靠金融投資,養活了一家人。前些年,他也跟褚時健提過要引入投資,或打包上市,被褚時健拒絕。
這次採訪他主動提起,「在某個階段,他很反感產業和資本市場的融合,有好幾篇文章都提到,對上市他是條件反射式的反對,大家就說他是一個匠人,我說錯,絕對是錯。如果他是匠人,在九十年代,雲南省的第一條高速公路是他修的,瀾滄江的水電站,他去做了,投了上百億,也是跟銀行借錢去投的。這是一種戰略,一種格局。」
資本,正是李亞鑫反對的東西。
兩個半小時的採訪,他花了近一個小時來解釋,資本會對褚橙這個品牌有多大的傷害。一邊說,他掏出書包裡的方便麵,身邊放著行李箱。這個月,他從雲南飛到武漢,再到深圳、上海,最後去廣西,都是拜訪經銷商。褚橙的品牌,維護起來並不容易。
這是他最害怕失去的東西。「如果大量的資本進入,他們是要求回報的,你必須拼命擴基地,或去搞其它的投資,到時候褚橙品質怎麼保證呢?國外的水果企業沒有一家上市,為什麼不上市?因為農業的標準化太難了。不應該要褚橙去賺錢,去搞資本的錢,這對品牌是很大的影響。」
和兩人對話下來,能感覺到他們在許多方面觀點迥異,甚至有隔空辯論的意思。但實際上,這麼久以來,他們沒有真正坐下來好好聊過。
他們活在一個這樣特殊的家庭。《褚時健傳》的作者周樺有過一個被喻華峰稱為「睿智」的論斷:除了李亞鑫,這個家裡幾乎每個人內心都有過巨大的傷痛,而且在很多年裡,一家人沒有生活在一起。回看這個家庭的經歷,許多過往是一般人難以承受的。顯然,要求褚家能夠像尋常百姓人家一樣有著無憂無慮的快樂,實在是太苛求了。
但他們有最基本的共識,那就是在生活裡維持和氣。褚時健老了,他們希望自己至少能做到,不讓老人再去揪心他們的關係。
宣佈繼承人的決定後,所有人都覺察到了褚時健身上的輕鬆感。他終於撂下了人世間塞給他的最後一個難題。
《褚時健傳》作者周樺每年都會與他見面。她說現在他最希望的是安靜:「褚老是一個對平淡生活非常有渴望的人,這些年外界對他的打擾太多了。」
回到家庭裡,堅硬褪去,柔軟露出。他用剋制而笨拙的方式,想要照顧到每一個人。
圓圓過生日時,他會給她寫信。年紀大了,他寫不了太多東西,但會反覆說的是做人的道理,希望她實實在在地把事情做好。在周樺看來,這實在「深情」。
我和李亞鑫吃了一頓飯,飯桌上他說自己不吃雞肉——因為在圓圓坐月子時,褚時健總是煲好雞湯送到她家裡,圓圓只喝湯,李亞鑫只好「消化」了太多的雞肉。
他對圓圓的孩子同樣用心,一兒一女,男孩兒的小名是他起的,叫小胖。女孩兒直接跟了他姓褚。有一次,小胖想吃西瓜,但那時西瓜沒上市,褚時健叫駕駛員開車跑了40公里,從通海縣買了西瓜回來。
他們就住在一個小區,走路兩分鐘就到。李亞鑫夫婦忙,要是有兩天他們沒回家吃飯,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褚時健準在他們家門口坐著,已經等了很久了。這是無聲的提醒。
他也思念褚一斌遠在新加坡的3個孩子。平常,他不管和誰都是講雲南話,當年國務院副總理朱鎔基來考察,他也是一嘴雲南話應對。唯一能逼他講普通話的,就是新加坡的孩子們。有時候他們故意使壞,說,啊,爺爺,聽不懂。他一著急,就憋出一嘴蹩腳的普通話。
去年10月,網上有訊息說他去世了。褚一斌那天在公司談事,一路電話不斷,最開始他覺得沒什麼,直到中午11點,王石的電話也來了,一接通那邊語氣沉重:「兄弟啊,你要沉住氣啊!」他問什麼意思,王石說「老爺子不是走了嗎?」
知道這件事,在玉溪家裡做飯的褚時健笑了。「我現在知道了,原來社會上還有這麼多人關心我啊。」褚一斌說,他心裡紮實著呢。
90歲的日子,熱鬧消失了,時代、歷史、命運這些大詞也都消失了。他還在。他早起買菜。他逗逗家裡兩隻大狗。他去子孫家裡串門兒。他給老伴兒夾點菜。書是不看了。光陰在玉溪大營街這宅子裡緩慢地流逝。
他臉上已經有了那樣一種淡定自若的神態,似乎一切已塵埃落定。這世上任何事,都將不再和他產生關係。
本文來源:人物 責任編輯:喬俊婧_NBJ11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