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離開了院線的人們
作者 / 崔瑜琢
(注:各位人士真實存在,文中姓名皆為網名或化名)
從資深豆瓣使用者,到行業發行大佬,再或者業內的一位普通製片策劃,多的是那些離開了院線的人們。
之前豆瓣上有一個使用者叫“荔枝超人”,會做很多對於影院來說特別有用的“豆列”,比如“201X年公映排期”這種,豆列裡每一條評論裡會寫上具體上映時間、格式和是否分割槽域發行。並且更新很及時。以前在院線的時候,有相熟的影院來問接下來有什麼片子,我都會把豆列的連結直接發給他們。可惜到今年,2018年公映排期的豆列,他做了一半,就刪掉了。
這項工作,他大概至少堅持了有七八年之久。
我是在“荔枝超人”的那條豆列停更之後,才知道他在現實世界中的身份——某個大院線的工作人員。他從院線離職和那條豆列的停更,大約是相同時間的事。
有個朋友H去年發行一部片子,出差時到一家院線拜訪,業務之外的聊天中,他所拜訪的那位負責院線排片的高管忽然問到他此前和現在的經歷。H之前也曾經在一家院線工作。
“從院線轉到發行,對這種身份的變化是否適應?”H在後來很長時間裡都把那時的對話當成寒暄,直到有一天,他得知了這位高管也離職北上去一家發行公司任職的事。
“所以,去年他在跟我談這些的時候,就已經在做離開院線轉去發行的打算了。”H恍然大悟似地對我說道。
當行業之轉折成為當下的時興話題的時候,所有的風吹草動不一定都會成為暗示鉅變的訊號,但有些人從院線的離開,卻無論如何也都是“風吹草動”中值得注意的那一種。
為什麼離開院線?以電影之名
“荔枝超人”和那位高管之外,開頭所提到的H是去年離開他所在的院線的。他辭職的理由是“想走出去,多去學習和參與一些和電影有關的東西”。此前五年,他雖然對這份職業大體喜愛,但是對於“電影”本身參與甚少的狀況也一度讓他覺得自己日常所做的事情,在整個行業中,“並沒有多少存在感”。
“內容為王”不是萬金油,但也並非口號。一部電影從製作完成並過審開始,也就真正擁有了它自己的命和命運。
內容已成定局的影片,在下游所經歷的宣發、院線階段,對於此處的“命運”而言,終究只是錦上添花之事,只是讓熱鬧的變得更熱鬧而已。
“所以,與其說是沒有存在感,不如說是本來就離行業有點兒遠。”H最終如此解釋。
實際上,在電影行業發展最為高光的那幾年,影院也好、院線也好,在行業中的位置,也同樣是在聚光燈下。推介會、排片指導……這些即使到今日,也足以對行業上游產生反作用。
但是這種反作用,其實是來自如院線這樣的一個整體,或者說是職場上所言的“品牌”或“平臺”,其作用的發揮,往往與平臺中個體關係甚微。
H的離開,大抵有基於此。
不過,他這樣從院線離開的原因,放在行業數年熱鬧的大環境中,雖然足夠具體,卻恐怕並不具備概括性。像這樣從院線到發行甚至躋身製片行列的上下游之間的流動,本身即是高光行業的應有特徵。
過去幾年間,行業的繁榮豐富了產業鏈條的環節,具體到各個環節的內部,也獲得了擴充套件的空間。北京等超一線城市自不必言,地方院線所在的一二線區域中心城市,各種名目的電影節、電影展,擴充的發行地網、大量的新增影院,讓專注於電影行業的從業者在從前的院線的之外,有了更多的選擇。這種情況,為包括H在內的人們的選擇提供了客觀條件。
做發行,轉製片, 他們選擇了更有吸引力的“乙方”
“荔枝超人”暫時的去向是一座沿海城市的藝術電影周,H的最終去向是一家小的製作公司;而整體來看,離開院線的人們的大體去向是發行行業。業內不少發行公司的老大、高管,也都有過院線工作的背景經歷。
畢竟發行與院線接觸最多,簡單來說,由院線、影院轉去發行,就是“把別人說給自己的話,再由自己給別人說一遍。”
這種工作轉變,通常是駕輕就熟的。
過去的幾年間,院線和影院大體分屬為行業的甲、乙方,然而從人員的流向來看,似乎“乙方”更有吸引力。
除了更接近電影的上游,即內容端,發行公司尤其是駐地發行相較院線更為自由的工作機制、更為垂直而簡單的同事關係,對於相對年輕的從業者而言,無疑也比院線的坐班制更加受歡迎。除此之外,工作性質的變化也必然會在收入上帶來變化。
站在個人角度,工作的變化會帶來挑戰。一般來說,發行公司比院線公司擁有更加完備且嚴格的考核機制,排片率是其中的關鍵引數,直觀並且重要。
更重要的是,就像開頭所提及的那個問題,“從院線轉到發行,對這種身份的變化是否適應?”
H在打算離開院線的那幾年,確實對這個問題有過考慮,這種身份的轉變讓他望而卻步很久。從院線到發行,此前所積累的人際關係也必定會隨著身份轉變而發生顛覆性改變,“完全可以預料到的是,很多因為‘甲乙方’的合作而建立起關係的‘朋友’會就此絕緣乃至江湖相忘。”
“從下游出發的很多活動,受制於影片內容和片方資源,很難走商業合作的路線,經濟效益幾乎為零,對影片票房形成的增量也有限”,H如此總結,長久的成就感的缺失,最終讓他暫時戰勝了對於身份轉變的恐懼。
事實上,圈內人耳熟能詳的一些事蹟已經足以形成勉勵效果。比如一位由位於首都的國企院線,轉去發行,現已擔任製片人的行業內前輩,幾年來,他的名字頻繁出現在各種大製作頭部作品的片頭字幕裡。
國企院線的穩定人生,和在這十年中抓住機會親自操刀把控的熱門電影專案,對於本文所討論的人們而言,兩者中無疑終究是後者更具有吸引力。這樣看,對於身份轉變的疑慮,在此類事蹟面前,也都是微不足道的,雖然這看起來最好的十年行將過去。
成功了的事蹟,才能算是“事蹟”。
行業內迷人的“自迴圈”,
寒冬之下大家都不要懼怕“變化”
在將近十年間,見證一個行業的盛衰迴圈,這對於從業者而言,殘酷而又幸運。在茶室、咖啡間或者肯德基麥當勞的卡座旁,以他們的心路和經歷為話題,與H這樣的人閒聊,頗有一些“白髮漁樵,笑談古今”的意味。
“白髮漁樵”的說法並非矯情,因為盛衰迴圈中,行業高速發展所帶來的密集資訊,讓時間線錯位,很容易讓局內人的心態變得蒼老甚至厭倦。
離開工作環境相對穩定的院線,到更加接近上游內容端的發行,或者發行的更上游,所展現的情景,就像是一副逆流而上的勵志畫面。不過這畫面放在這樣快節奏的時代,不論是旁觀者還是經歷者,都無暇體會其中的要義。
畢竟,電影行業在過去的幾年中是如斯興盛,人員的流動,諸如由院線轉行發行之類,都只是大河浪花,理所當然地發生、理所當然地被拋卻於身後。
不過,當“荔枝超人”離開院線,並停止更新他的豆列,行業中的另一些人,包括我在內,在相關的工作中,也會感受到切身的影響。即使其實嚴格來說,我們與他並不相識。
好在,不管是“荔枝超人”,還是開頭提到的那位高管,抑或H,也仍然是堅持留在電影行業之內——在所謂的“行業寒冬”正在降臨的時刻。
我還能想起最近一位離開某國字頭院線的朋友,要暫時去專研自己的學業。在簡短道別之時,她會說“將來也許還會回到這個行業”,以一種概率很大的口吻。
離開院線的人們,這個話題,主題是“變化”,然其變化的本質實際是一種“自迴圈”。這種“自迴圈”式的變化,既展示了對應行業盛世及其轉折點的一種震盪,同時卻也體現著整個電影行業的迷人之處。
對照於“變化”,這種“迷人”是永恆的,也許足夠抵消時間線錯位所帶來的蒼老厭倦,也是一齊走出“寒冬”的某種主觀能動式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