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研究院司曉：洞察產業網際網路演進規律的關鍵路標∣企鵝經濟學
作者 |
司 曉 騰訊研究院院長
吳緒亮 騰訊研究院資深專家
編者按
騰訊研究院司曉院長和吳緒亮博士近期在《清華管理評論》（2019年第4期）發表《產業網際網路的演進規律》一文，分析了“產業網際網路的發展為何一直滯後於消費網際網路？”、“網際網路領軍企業為何在這個時點扎堆瞄準產業網際網路？”、“未來產業網際網路的發展將會朝著哪些方向演進？”三個關鍵問題。對這三個問題的思考和回答，將是洞察產業網際網路演進規律的關鍵路標。
網際網路行業的發展正在從消費網際網路轉向產業網際網路。2018年9月底以來，騰訊、阿里、百度等網際網路領軍企業紛紛調整升級組織架構，強化2B業務，擁抱產業網際網路。這一行業觀察背後隱藏著三個相互關聯且意蘊深刻的問題：
問題Ⅰ： 產業網際網路的發展為何一直滯後於消費網際網路？
問題Ⅱ： 網際網路領軍企業為何在這個時點扎堆瞄準產業網際網路？
問題Ⅲ： 未來產業網際網路的發展將會朝著哪些方向演進？
對這三個問題的思考和回答，將是引領我們洞察產業網際網路演進規律的關鍵路標。
通用技術擴散非均衡：“連線”推動消費網際網路蓬勃發展
我們可以將第一個問題變換一種形式來析出重點，即網際網路作為一項新的通用技術（Generic Technology），為何首先在消費網際網路領域取得了廣泛應用，而在產業網際網路領域卻相形見絀？實際上，如果我們回顧歷史就可以發現，從蒸汽機革命到電力革命再到資訊科技革命，歷史上每一個重大通用技術在應用到各個產業的時候，都會表現出速度和程度上的非均衡狀態。創新經濟學家們從技術擴散的機理角度對此進行了大量的研究。
按照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的觀點，創新可以簡單被定義為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式，而企業家的職責就是實現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新組合”（New Combinations）。在熊彼特關於創新理論研究的影響下，學術界通常將技術變革分為發明、創新和擴散三個階段。通用技術只有實現了擴散，才能真正在各行各業體現出技術創新的價值。通用技術的擴散既有伴隨價值流動或無價值流動的知識擴散，也有以技術、產品和服務形式的擴散，既有市場利益自發驅動的擴散，也有政府意志推行的擴散。技術擴散理論的開拓者之一、美國賓州大學曼斯菲爾德教授（Edwin Mansfield）通過對四個行業中的十二項技術擴散過程進行實證考察，提出了著名的S型技術擴散模型，揭示了技術擴散的演化動態學原理。
就市場利益自發驅動的擴散來說，某一產業領域的市場競爭強度、空間佈局結構、擴散網路結構、產品差異化程度、消費者價格敏感度、創新利用率、監管環境等等因素都可能影響到某項通用技術在該產業領域的擴散速度和程度。比如，大量的實證研究表明，當市場上產品同質化程度越高的時候，各家企業越有動力吸收來自其它企業的技術溢位，因此技術擴散的效率就越高。
回溯中國網際網路二十餘年的發展歷程，網際網路技術在哪些領域取得了顯著成功？典型的領域包括電商、社交、搜尋、資訊、共享經濟、本地生活等等。在這些領域，網際網路技術適用的業務內容和商業模式可謂千姿百態，但究其本質，其發揮的價值主要體現在一點，即“連線”，包括人與人的連線，人與資訊的連線，人與商品和服務的連線。
網際網路技術的核心功能是“連線”，而連線的一個顯著價值是解決資訊不對稱，或者說提供和匹配資訊。從社交到電商，從搜尋到資訊，從本地生活到共享經濟，網際網路領域過去二十多年的蓬勃發展，可以說主要都是基於網際網路連線所帶來的資訊提供和匹配的技術力量。
但是，網際網路連線作為一項通用技術，其在經濟生活各個產業領域擴散的速度與程度相差很大，這是因為連線所帶來的資訊提供和匹配價值並不能解決所有產業面臨的核心問題。比如，對於大型飛機制造產業來說，其所關心的顯然不是消費網際網路領域一直所擅長的那樣如何去找到分散在千家萬戶的買家資訊並進行匹配。 因此，一個最基本的判斷是，網際網路連線技術的擴散更適於那些需求資訊高頻且分散的商業領域，這是產業網際網路的發展一直滯後於消費網際網路的商業邏輯之一。
那麼，網際網路領軍企業為何在2018年這個時間點紛紛調整戰略方向，扎堆瞄準產業網際網路？ 中國網際網路行業在這個時點轉向產業網際網路，背後有兩股不容忽視的重要力量在“推”和“拉”。
推力是近年來所謂網際網路領域“人口紅利”的迅速消失，標誌性事件包括2016年中國網民數量增長速度首次開始下降，以及2018年微信月活躍使用者量全球已突破10億大關。拉力則為移動網際網路發展帶來的資料量暴增，以及與此相關的人工智慧、大資料和雲端計算等等技術逐漸展現威力。隨著5G於2019年開始陸續商用，萬物互聯的IOT時代正快步向我們走來。我們身邊的智慧裝置將會成百倍增加，更多的裝置資訊將被資料化並匯聚到雲端進行智慧運算，從而更多產業層面的商業價值和商業模式將被創造出來。
連線技術與ABC技術： 網際網路經濟大幕才剛剛拉開
如果我們將網際網路的價值僅僅侷限於連線技術，那麼可能就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在過去二十多年裡，網際網路連線技術迅速擴散進經濟生活很多方面，確實造就了數不清的財富英雄，但這實際上還僅僅只是網際網路經濟這場百年難遇之大戲的序曲，更為巨集大的場景正在我們面前徐徐展開。
來看一個最新的行業案例。2018年3月，荷蘭瓦赫寧根大學面向全球發起了一場大型農作物養成與模擬經營類挑戰賽――種黃瓜。一支由騰訊人工智慧實驗室和農業科學家聯合組成的名為iGrow團隊參加了比賽。和傳統的黃瓜種植過程比，iGrow團隊搭建了一個農業人工智慧系統，通過創新的強化學習方法進行判斷和決策，再驅動溫室裡的裝置元件完成。最終4個月裡iGrow收穫了3496公斤黃瓜，無論是產量還是自然資源利用率都顯著優於傳統種植方法。
再來看另一個案例。乳腺癌是威脅女性患者的第一殺手，而防治乳腺癌的最佳方式是早發現、早治療，早期乳腺癌治療後的五年生存率可以達到92%以上。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呂偉明教授團隊與騰訊覓影AI影像合作，在2018年7月牽頭推出了乳腺腫瘤篩查AI系統，首次在國內利用網際網路技術實現了乳腺腫瘤的良惡性判別，並自動生成乳腺影像報告和資料系統分級報告。該系統檢測乳腺鈣化和惡性腫塊的敏感度分別達到了99%和90.2%，對乳腺腫瘤的良惡性判別敏感度和特異度達到了87%和96%，在檢測病灶的核心指標方面顯著優於傳統的單純醫生人工篩查。
在上述兩個案例中，網際網路連線的價值在其中表現的並沒有那麼直接和明顯，體現出來的技術能力主要為資料模擬與影象識別。當然，網際網路連線技術依然是隱藏其後的能力之源，因為沒有連線就沒有資料，沒有資料則相應的資料模擬與影象識別能力就無法發揮。
由此可見， 網際網路通過連線形成了兩大方面的技術能力：一種是連線本身的能力，我們將其界定為“連線技術”，它的價值主要體現在通過連線實現資訊提供和匹配；另一種則是在連線所產生的資料資訊基礎上進一步衍生出來的各種新的通用技術，目前階段人工智慧、大資料和雲端計算為其典型代表，因此我們暫且稱之為“ABC技術”（ABC，Artificial Intelligence、Big Data、Cloud Computing）。
如果我們將網際網路發展分為上下兩個半場，那麼可以說，上半場所依賴的技術能力主要為連線技術，它有力地推動了消費網際網路領域的蓬勃發展。而隨著技術能力迭代和資源要素稟賦相對價格的變動，下半場無疑將會成為ABC技術的廣闊舞臺，產業網際網路的春風正向我們撲面而來。
零售業數字化變革：連線技術與ABC技術在這裡交匯
如果非要找一個產業領域來同時觀察連線技術與ABC技術是如何各自發揮作用以及次第展開的，可能沒有比零售業更好的案例了。零售產業的數字化變革之路，實際上就是一部從連線技術升級至ABC技術、從消費網際網路擴充套件至產業網際網路的濃縮史。
可以說，從網際網路發展起來的第一天開始，以連線商品與千家萬戶消費者為核心特徵的電商領域就成為數字淘金者們夢寐以求的天然寶藏。2000年以來，以淘寶、京東、拼多多為代表的大量電商平臺先後不斷湧現，你方唱罷我登場，無數的造富故事讓人們深刻感受到了網際網路連線技術的魅力。蘇寧、國美、物美等受到嚴重衝擊的實體零售店企業很快也反應過來，順勢佈局線上業務。此為零售業數字化變革的上半場。
2017年以來，零售行業發生了一個顯著的變化，即以騰訊、阿里為典型代表的網際網路領軍企業不斷通過投資收購、參股合作等方式，紛紛深度參與到為實體零售賦能的陣列中。騰訊稱之為“智慧零售”，阿里叫作“新零售”，京東則命名為“無界零售”，但殊途同歸，零售業數字化變革由此進入下半場。
如果說上半場所依賴的技術能力主要為連線，也就是連線人與商品，那麼下半場將絕不僅僅只是連線，ABC技術一定會在其中大放異彩。
過去零售產業的要素流動路徑為“貨-場-人”，生產者不知道消費者是誰，線上線下割裂嚴重。而零售業數字化變革的下半場將基於消費場景重構要素流動路徑為“人-貨-場”。首先，依託大資料分析洞察消費者，增加連帶率，提高客單價，提升人的效率；其次，資料賦能，用智慧供應鏈縮短供應鏈長度，減少其中附加的交易成本，提升貨的效率；最後，發揮線下店的主體功能，賦能零售體驗的場景感受，通過數字化支付等方式完成資料獲取，實現商品、會員、服務一體化，提升場的效率。在這裡，零售的本質並沒有變，變的是“人-貨-場”三者之間的要素流動路徑。連線技術和ABC技術於其中有機配合，次第展開，共同推動零售產業的數字化變革，實現需求提升和效率改進。
比如，騰訊優圖實驗室新近推出的優Mall智慧零售系統就是針對線下零售多種業態場景打造的一整套全場景解決方案，為零售業態注入新的活力，打造“知人知面更知心”的智慧門店。優Mall系統以影象捕捉、識別、檢索以及語音識別等多種AI處理引擎為基礎，精準數字化原本線下門店難以量化的使用者行為，同時結合使用者線上資料與大資料處理引擎，對使用者行為進行交叉驗證分析。它可以助力零售商超、服飾百貨、高階餐飲、大型購物中心等商家“人-貨-場”的全面升級，持續調優演算法，降低鋪設成本。
從需求側到供給側：產業網際網路未來演進的方向
如果細細體味零售業近二十年來的變化歷程，一個明顯可以感知到的趨勢是，連線技術在其中發揮的價值在慢慢迴歸至均衡位置，而ABC技術的重要性正呈現快速上升的勢頭。ABC技術一方面通過對消費者的線上線下資料整合分析來繼續實現需求匹配和提升的價值，這依然會是網際網路企業近期很長一段時間的發力重點。比如，門店管理優化方面，通過室內定位技術及影象熱力圖技術進行客流統計、以面部和情緒識別技術及行為和視覺追蹤技術進行顧客分析、通過標籤和射頻技術及影象識別技術檢測商品狀態、利用智慧終端技術和前置倉自動分揀有效提升店鋪運營等等。而消費者體驗提升方面，通過虛擬試用、智慧導購、活動櫥窗吸引消費者興趣的技術應用，利用自助結算、室內導航、智慧購物車、智慧推薦、無人便利店和智慧貨櫃可以大大節約消費者的時間。
但另一方面，ABC技術應用重心將逐步從下游延伸至上游，從需求側貫通至供給側，通過“人-貨-場”的資料整合分析來提升整個產業鏈的生產效率，這會是未來零售業數字化變革的主導方向。可以預見，未來零售產業鏈的每一個鏈條都將以資料的方式存在，研發設計、原料採購、生產製造、物流倉儲、批發零售、售後服務、資金流轉等各個環節都將逐漸融入ABC技術平臺，實現商流、物流、資訊流、資金流的一體化運作，使市場、行業、企業、個人聯結在一起，最終實現以消費者為中心的零售業務完整生態構建。
從零售產業的案例可以看出，ABC技術在產業網際網路領域目前的應用更多還是體現在需求側。實際上，不僅零售產業如此，目前網際網路公司切入產業網際網路比較成功的領域，主要都還是在需求側發力。比如，對於零售、教育、旅遊、政府等等行業領域來說，高頻且分散的需求資訊是其發展所面臨的痛點，因此成為目前ABC技術發力的產業網際網路主戰場。但是，如同零售產業正在發生的變化一樣， 數字化資源將通過各種形式源源不斷滲透進產業鏈的每一個環節，ABC技術在產業網際網路領域應用的重心將逐步從下游延伸至上游，從需求側貫通至供給側，價值貢獻則將從過度依賴需求側升級至需求提升與供給效率改進並重，這是產業網際網路未來演進的方向。 在這方面，以騰訊為例，其圍繞量子計算、AI、5G等領域建立前沿實驗室，充分利用公眾號、小程式、移動支付、社交廣告、企業微信、人工智慧、雲端計算以及安全能力等等數字化工具，正在民生政務、生活消費、生產服務、生命健康和生態環保等五大領域持續發力。
其中，汽車與醫療兩個產業領域的探索尤為典型。汽車製造方面，由汽車廠商、車載軟硬體提供商、網路運營商、內容提供商以及服務提供商等主體構成的巨大互動車聯網生態圈，將為使用者提供完整和全面的智慧出行服務。在此驅動下，人與車、車與環境、造車與用車之間的資訊割裂將成為歷史，汽車生產廠商的經營模式正在面臨著急劇變革，過去單純的生產製造企業正朝著生產與服務提供商的方向轉變，未來甚至會延伸到出行服務。而智慧醫療方面，目前中國醫院數字化的建設已經初具規模，資料標準化、系統整合是智慧醫療的關鍵突破點。騰訊與科技部攜手建設醫療影像國家新一代人工智慧開放創新平臺，從創新創業、全產業鏈合作、學術科研、惠普公益四個維度驅動合作和創新，在“AI+醫學”上致力打造“篩查、診斷、治療、康復”等全流程的醫療解決方案，打造診療AI全流程的產品。未來在全面建立醫療機構的數字化管理流程和醫患資料庫後，以影像識別、語音識別等為典型代表的醫療ABC技術將會利用資料整合產業鏈上下游，幫助醫院運營效率和醫療科技水平的提升。 由此可見，與消費網際網路主要連線人與人、人與資訊、人與商品和服務不同的是，產業網際網路主要連線的是每個細分領域所特有的行業“訣竅”（Know-how）。如何打通ACB技術與各個產業場景之間的壁壘將是產業網際網路發展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而“藥方”就在於熊彼特所界定的“新組合”式創新。 概況起來，從消費網際網路到產業網際網路的演進規律如圖1所示。
圖1 從消費網際網路到產業網際網路的演進
從線上到線下，從消費到產業，從服務業到工業和農業，ABC技術正在不斷融入社會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 站在這個新時代的門檻上，一個值得思考的話題是，消費網際網路領域出現了很多贏者通吃和跨行業顛覆式創新的現象，產業網際網路是否還會延續消費網際網路的發展模式？ 隨著連線技術與ABC技術在各個細分產業鏈中所起作用的不斷調整，網際網路企業及其通用技術在產業網際網路各個細分市場中的價值貢獻也在不斷髮生變化。一方面，網際網路行業的總體貢獻將隨著產業網際網路的蓬勃發展而成倍增加，另一方面，在成千上萬的細分產業市場中，網際網路將很難再出現所向披靡的跨界顛覆式場景，也不可能通過投資控股等方式全部加以控制。 因此，產業網際網路的發展必須堅持共生共贏的“寬平臺”，破除零和博弈的“窄平臺”規則，走“去中心化”的開放之路。發展的主體應該是產業自身，網際網路企業更多將是與傳統產業領域的競爭優勢形成有效互補，以少數股權投資或戰略合作等方式融入其中，成為傳統產業和公共服務機構轉型升級的數字化助手，做好聯結器、工具箱和生態共建者，推動跨企業、跨行業、跨市場、跨國界的產業協同和資源優化配置，共同打造一個繁榮共享的“數字生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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