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宮頸癌疫苗，狂熱的疫苗經濟
【編者按】距離2018年長春長生疫苗案還不到一年，我們的疫苗又又又出事了。面對問題疫苗，我們要追問人性之惡，制度之不健全，但這次我們還要加一個問題：為何中國女人對宮頸癌疫苗如此追捧？
本文來源於39深呼吸，作者李瀟瀟；經億歐大健康編輯，供行業人士參考。
距離2018年長春長生疫苗案還不到一年，中國家長對兒童疫苗的恐懼尚未走遠，我們的疫苗又又又出事了，這次發生在海南，問題疫苗是主要面向女性的宮頸癌疫苗。
海南假疫苗事件回顧：38人接種，1人為孕婦
90%以上的宮頸癌是因為持續感染了高危型HPV病毒，HPV疫苗則可以在人體細胞外形成保護，使得HPV病毒無法進入，進而達到預防宮頸癌的目標，這種疫苗也被稱為“宮頸癌疫苗”。
截止到2018年底，宮頸癌疫苗的二價、四價、九價均已在國內上市，因為九價覆蓋了更多的病毒型別，因此受到更多女性的關注，而此次出事的疫苗，正是九價宮頸癌疫苗。
4月22日，微博使用者@王曦Anna 髮長圖爆料，稱2018年初包括自己在內的35人，其中還有一個孕婦，在海南博鰲銀豐康養國際醫院（以下稱“銀豐醫院”）接種的九價HPV疫苗為“假疫苗”。
根據爆料，2019年3月初，警察聯絡到接種者，表示“注射的疫苗批次中有非法走私，也有吉林四平某工廠生產的未知藥水”。由此她們意識到疫苗接種過程中的種種問題，如35人的疫苗前兩針在銀豐醫院接種，第一針是韓版，剩餘兩針為美版，而第三針是名為王麗娜的培訓總監上門接種。
微博爆料的第7天，4月28日，海南省衛健委等四部門相關調查處理情況，表示共有38人接種了疫苗，其中37人為收費客戶，另外1人王某為公司內部福利不收費，其餘每人收取9000元。
相關部門對此次事件的定性是醫院“在未獲得疫苗接種資質的情況下，非法開展九價HPV疫苗接種”；藥監部門調查發現銀豐醫院使用的疫苗來源渠道不規範，可能涉嫌使用假疫苗的情況，最終結果仍在調查。
在此次正式通報之前，當地有關部門在4月18日下達了《行政處罰事先告知書》，給予4項行政處罰：1、警告；2、沒收非法所得；3、處以8000元罰款；4、吊銷《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
對於這樣的處理方法，@王曦Anna 並不滿意，在微博用“這處罰力度，醫院的態度，這樣的卡我們有35張”和3個微笑的表情包做了迴應。而最新的報道顯示，該醫院目前仍在營業，處罰並沒有落實。
根據公開報道，2018年5月30日，內地第一針九價宮頸癌疫苗在海南博鰲超級醫院進行了接種，而爆料人在內的35人提前了5個月接種了第一針。據@王曦Anna 解釋，“博鰲樂城屬於國際醫療先行試驗區，比較正規，同時也可省去飛香港的麻煩”。
爆料者表示，因為接種醫院在國際醫療先行區，所以特別信任。
面對問題疫苗，我們要追問人性之惡，制度之不健全，但這次我們還要加一個問題：為何中國女人對宮頸癌疫苗如此追捧？
瘋狂的宮頸癌疫苗
2017年7月31日，國內首個獲批的二價宮頸癌疫苗正式上市，而早在2016年7月開始，疫苗的相關訊息就已經開始發酵。
二價疫苗在內地上市兩個月，2017年9月，雲南人張潔就去當地婦幼保健院打了第一針。她還想約表妹一起，但“我姑姑不讓去，說這個疫苗剛在內地上，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國內疫苗不安全，要打也要去香港打，或者沉澱一段時間再打，看看別人有沒有反應。”
當時打這種疫苗的人不多，張潔的內心“也挺害怕的，怕是假疫苗，畢竟我在18線的小城市，但想想別人也打了，應該沒事。”
二價疫苗從上市的訊息傳出到正式上市經歷了一年，四價只用了半年，在疫苗上市的過程中，內地女性或主動或被動地接受了宮頸癌疫苗的科普宣傳，人們對宮頸癌疫苗開始了狂熱的追捧。
2013年，天津人明慧在香港讀研究生，看了學校派發的二價疫苗宣傳彩頁，介紹得很詳細，價格也不貴，不到2000人民幣，就去打了。後來，宮頸癌疫苗相繼來到內地，“想多一層保護”，明慧又在2017年選擇了內地一家港資診所接種了四價疫苗。
明慧接種四價疫苗時，國內的三甲醫院或社群衛生機構已經出現瘋搶預約、貨不足、留聯絡方式等候通知的現象，她覺得“太鬧心了，果斷選擇多花點錢在港資診所接種，人少，不擔心缺貨，省心。”
2018年底，九價宮頸癌疫苗在內地正式上市，這個疫苗從提出申請到獲批上市只有8天時間，人們對宮頸癌疫苗的熱情也像審批時間一樣愈來愈快地提升。
39深呼吸（ID：shenhuxi39）當時聯絡了北京朝陽門社群衛生服務中心、東直門社群衛生服務站、中關村社群衛生服務中心等接種點，工作人員大都回應，現在社群還沒有現成的九價宮頸癌疫苗，也不能確定什麼時候才能到貨。少數接種點雖然有貨，也早早被預約一空，再預約的需要繼續等待補貨，無法確定何時能接種上。
北京之外，接種點同樣是預約飽滿，杭州蕭山甚至採取了搖號接種！ 當搖號從獲取車牌號到預防疾病的疫苗，中國女人對宮頸癌疫苗狂熱達到了新的高潮。
狂熱的疫苗經濟
理論上，接種宮頸癌疫苗的過程與普通疫苗並沒有太大差別，但因為商品的稀缺性，宮頸癌疫苗之於中國女人始終存在一條經濟鏈。
早在2014年，張潔看了一篇科普，就產生了打HPV疫苗的想法。當時才大二的她，想約同學一起去香港打針，“同學們覺得我被洗腦了，像個傳銷一樣”，只是最後因為預約難和往返香港成本的原因，就放棄了。
實際上，在宮頸癌疫苗進入內地之前，像張潔一樣專門跑到香港打宮頸癌疫苗的並不少，網上搜索很容易找到2017年之前赴港接種的攻略或帖子。
在二價、四價進入內地之前，去香港或國外打宮頸癌疫苗的原因是人有我無，可是當二價和四價疫苗在內地上市後，並沒有能將更多有接種需要的女性留在內地，相反它們被一部分人視為“外國人不要的疫苗”。
不少女性在接受了一系列科普宣教後，如果經濟條件允許，寧願選擇直接去香港接種九價疫苗，那條連線內地和香港的疫苗經濟鏈條依然活躍。
明慧在內地接種四價疫苗時，出於好奇聯絡過香港的第三方代理，得知的訊息是9價疫苗價格已經突破8000人民幣大關，還不能保證第二針和第三針有貨，據說如果第2和第3針香港缺貨，有可能會被“轉”到東南亞國家繼續接種。
這和她第一次在中國香港接種二價時的景象完全不同，當時“預約時間，去了就打，沒有擁擠排隊之類的，完全沒有後來新聞裡看到疫苗旅行團或經由第三方代理機構加價赴港接種的。”
即使九價宮頸癌疫苗在內地上市後，赴港打疫苗的熱度依然沒有退去。
九價宮頸癌疫苗在內地的批准年齡最高是26歲，最遲26.5歲就要接種第一針，接種資訊要往上報，年齡超過一天系統都不認，而在香港，9歲以上都可以接種九價宮頸癌疫苗，沒有年齡上限。
因為沒貨，無法及時接種，因為接種年齡越來越近或已經超過獲批年齡，香港或國外依然是很多內地女性的選擇。
去香港或國外打疫苗的另一個成本是交通，所以也有人將針劑帶回內地，低於去香港接種的總成本，在內地出售接種。2017年9月11日，珠海拱北海關下屬的閘口海關查獲近年最大宗疫苗進境案件，截獲220餘支未經檢疫的九價宮頸癌疫苗，摺合人民幣約13萬元。
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市場，如今這個市場之所以在海南，則是因為博鰲樂城國際醫療旅遊先行區，這個2013年2月28日由國務院正式批覆的特區有諸多特殊的政策支援，其他省市還沒批准的醫療器械、疫苗藥品等都有可能在先行區內提前獲得。
這樣的先行區像極了20世紀80年代的經濟特區。
1984年1月，當時還是廣東省一個市的海南被列為沿海14個開放城市之一，為了將特殊政策轉化為真金白銀，海南選擇了當時比較冒險的路子：進口當時利潤最豐厚、內陸最受歡迎的汽車。
倒賣一輛汽車，就可以輕鬆賺到上萬元，於是海南出現人人爭批文，各個倒賣汽車的現象。吳曉波在《激盪三十年》一書中總結：“在這中間，貪汙、幸會、受賄、套匯，所有作奸犯科的活動均在陽光下公然進行……一個地區為了發展經濟，令制度的許多欠缺漸漸跟不上經濟發展的需求。”
如今的先行區和30多年的海南一樣，作為改革的試點，享受了來自國家的福利政策，然而配套制度卻還不夠完備，此次假疫苗案存在的監管漏洞就是一個證據。
如果說在物資缺乏的80年代，倒賣汽車賺賺錢，是干擾了市場秩序，觸犯了經濟紅線，那如今藉機賣出的問題疫苗，因為關乎生命健康，道德底線已然在此淪喪。
事前監管沒做好，事後調查當算亡羊補牢，給38位接種者一個交代，也讓普通民眾不至於在疫苗問題上再次失望，我們期待進一步的官方調查結果。
是時候給宮頸癌疫苗降降溫了！
癌症依然是人類無法攻克的難題，當HPV疫苗和一種癌症聯絡起來，註定了它收穫眾多矚目，寄託了女性對健康的希望。
然而，這種希望似乎過於盲目了。
“接種預防宮頸癌的HPV疫苗對降低整個人群的HPV病毒感染率很有意義，但聽到這種疫苗，就一窩蜂去接種，就有些盲目了。”中國醫師協會婦產科分會副會長、北京清華長庚醫院婦產科主任廖秦平在接受39深呼吸（ID：shenhuxi39）採訪時表示。
廖秦平強調，因為HPV病毒主要通過性接觸傳播，有資料報道稱，結婚三年以後，女性的感染率是70%，甚至有報道說達到了90%，最有接種意義是還沒有性生活的女性。
中國上市前臨床試驗總負責人、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婦科專家魏麗惠教授在媒體採訪時候曾公開表示，疫苗的目標集中在年輕人，在第一次性生活之前打疫苗築一道防火牆，慢慢形成免疫層，不能寄希望於疫苗一出來宮頸癌就消滅，想要降低宮頸癌的發病率，篩查等工作還要繼續努力。
是的，宮頸癌疫苗曾給了我們如此之大的戰勝癌症的信心，但也必須承認，不應該把所有希望放在它身上，醫學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目前38名接種者到底接種的是監管資質不全的假疫苗，還是成分作假的假疫苗，依然沒有定論。也許最終只是虛驚一場，但這個過程中的提心吊膽，卻足以警醒每個迫切想打疫苗的女人，該給自己狂熱的心態潑一潑冷水了。
我們呼籲加強監管，同時也呼籲每個女性，以更加冷靜的心態對待宮頸癌疫苗，免於在這條由來已久的疫苗經濟鏈條中栽跟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姓名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海南一醫院被舉報售假宮頸癌疫苗 官方：已用於接種，正調查》. 環球時報
[2].《海關查獲220支宮頸癌九價疫苗 已移交檢疫部門》. 中國青年網
[3].《激盪三十年：中國企業1978-2008》. 吳曉波著
[4].《已經有X生活的女性，打宮頸癌疫苗還有意義嗎？》. 39健康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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