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放棄使用Uber?
在中國新年長假結束的最後一天晚上,我在美國奧克蘭機場叫車回家。此時,我發現Uber價格顯示80美元,而Lyft價格才不到40美元。在等車的10分鐘裡,我看到來往車輛都亮著Lyft的牌子,無一Uber。看來,大家都做了相同的選擇。
過去腥風血雨的補貼戰還歷歷在目,資本燒出了一個全新叫車市場。在滴滴佔據中國90%以上的市場份額時,Uber在美國則被競爭對手Lyft窮追不捨,如今,早已喪失了絕對優勢,市場份額從9:1直逼6:4。Uber到底是如何失去自己的市場的?商業上,這與Uber在2017年犯下的一系列錯誤有關;但從一個乘客的角度追根溯源,過往高速擴張掩蓋的文化問題,最終落到使用者與司機體驗上。
如今叫車軟體在美國已經變成一個成熟的市場,機場有專用的Uber/Lyft停車點和行車道。越來越多司機也喜歡在他們的車上貼上Uber或者Lyft的牌子,像過去計程車的牌子一樣。過去,為了突破監管,這些用車軟體們經歷了政治遊說,與計程車的大罷工遊行周旋等種種不易,這的確需要Uber的狼性文化去對抗這些阻力。如今,叫車軟體在美國已經變得跟出租車一樣井然有序,格局卻正在發生變化。
曾經美國《赫芬頓郵報》專欄作家Alice Bonasio就寫到,在兩家公司酣戰的2015年,她從路邊的推銷員手裡接過了50美元的Lyft優惠券,自從下載了Lyft,她再也沒開啟過Uber,原因正是在與司機溝通中感受到的友好。從2017年開始,當我在使用Uber屢屢受挫,轉向Lyft後,這也是我的經歷。
什麼在左右體驗?
說起來現在能熟練自如地開車我還得感謝Uber。矽谷北端連著舊金山,南至聖荷西,科技公司分佈在串聯著這兩座大城市的101公路兩邊,這裡公共交通很不發達,沒有車寸步難行。
在我考駕照的時候,每天出門都嚴重依賴於Uber,一半的經歷都不算愉快:有司機在以70英里時速行駛的高速上睡著了;有司機載我時渾身發抖,問我能不能抽一口“電子煙”,抽完之後情緒漸漸平復;還有司機態度粗魯,右手沒有離開過他的iPad,直到車在高速上方向越來越偏,眼看就要擦上旁邊的大卡車,他才抬頭撥一下方向盤。每次坐上這樣的車,我有種用生命在工作的感覺。
在頻頻遭遇各種意想不到的壞體驗時,我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用了Lyft。那時,Lyft在我印象中還是一個小眾的軟體——用的人少、車少、等待時間久。說來也奇怪,我沒有遇到過無法忍受的情況。我那些刻板印象並不存在,兩者的等待時間相差無幾。
每次坐車我都喜歡與司機聊天,剛開始做這行的司機會選擇Uber,然後是在這兩家中選,誰獎勵多做哪邊。2017年,在Uber負面新聞纏身的時候,Lyft乘客快速上漲。同時,也有司機把他們的聊天群給我看,Uber的抽成費正在變多:從過去的28%漲到了30%以上,而Lyft抽成則在20%-25%左右,也是那時,司機大量開通Lyft賬號。
一位同時給Uber和Lyft做的司機告訴我,去年他每個月還能賺到13000美元,今年每個月的收入下降到了7000美元。“Uber現在按司機里程與時間結算,並加基本費用。”這位司機自己計算了下現有抽成稱: “算下來Uber現在抽成30%-50%,遇到50%情況很少,但是也有。”
對比Lyft去年的資料,Lyft在2018年四季度抽傭也高達28.7%。上市前夕,隨著兩家公司競爭越來越激烈,Lyft的平均每單佣金率在2016年、2017年、2018年分別是18%、23.1%和26.8%,一直呈上漲趨勢。儘管Uber還未釋出招股書和詳細資料,但它在過往的財報中寫到,2018年四季度收入增長緩慢,只有2%,原因是下調了每單的抽傭,這家巨頭感受到了危機感。
當然,Uber也會出一些利好司機們的調整,2017年Uber換CEO前後,Uber增加了司機每天可以多設定一次固定目的地的行程,方便他們出門回家的時候避免空載,他們也很高興地更新了軟體。
同時,Uber也學習Lyft開通了給司機的小費功能,但在美國的主流論壇上,更多司機抱怨,Uber新增小費以後的抽成變本加厲。當時,我還向Uber的員工確認是否抽成正在升高,他們稱抽成並沒有變多,而是用這部分錢給司機買了保險。但不管事實是怎樣,從一位司機展示給我看的聊天記錄,Uber至少沒有跟司機有充分的溝通。
一位老司機告訴我,他會優先開啟Lyft,當三分鐘沒有訂單之後再去開啟Uber。一位在兩個平臺都工作過的司機稱,Uber稱他的評分掉到了4.55以下時,並言辭犀利地警告他,這樣下去後果很嚴重,最後發現評分是Uber弄錯了。而這名司機在Lyft上開了1200多次,才遇到了一次不愉快的訂單,Lyft發來一份郵件弄清楚原因且並沒有責怪司機。這一切都讓他感受到:在Uber的工作是不被尊重的,而Lyft重視他們。
Uber希望司機與乘客的關係是:“你的私人司機”,而Lyft的關係則是“一個為你開車的朋友”。當我在乘坐Lyft的時候,發現有些司機是矽谷的創業者或者員工,在他們融資困難或者剛買完房的困惑期,會在平時晚上和週末偶爾開開Lyft。沒有選擇Uber,是因為Uber的獎勵策略對“兼職司機”不太友好。
雙方在司機資質的稽核上也不一樣,Lyft會比Uber更嚴格一些,比如對車的新舊、檢查,駕照持有時間更嚴格一些。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我使用兩種軟體的感受是不太一樣的。從商業上看,Lyft的策略在搶佔市場中是不佔優勢的,但它活下來了。這種劣勢,在今年越來越開始變成優勢。然而,隨著市場份額的變化,Lyft也正在逐步放鬆司機的招聘標準。
矽谷投資人張璐幾天前出差叫了一輛Lyft,司機說他並不是兩邊都開,只開Lyft,因為喜歡公司的文化,並在一些政策上,讓大家覺得他們重視與司機的長期合作。一個西雅圖的好朋友上週剛整理完收據,他告訴我“去年一年在Lyft上花了1200美元,而Uber只有170美元。”
定價的祕密
在灣區打車,大多數時候這兩者的價格相差不遠。也不知是不是湊巧,每次我一出差,Lyft就有折扣,從6折到9折不等。我曾經在西雅圖機場發現Lyft再次比Uber便宜了一半,同樣的經歷還有拉斯維加斯、夏威夷等地區。於是在我的認知裡,Lyft=便宜。後來我才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
有時候難免與朋友同時叫車去一個地方,後來發現,有三次我與好朋友同時叫車,我使用Uber的價格每一次都比他貴幾美元。有司機告訴我,Uber內部有一個心理學家的團隊,專門來研究根據使用者心理如何定價。後來,一次與矽谷投資人的聊天,我知道了Uber定價的祕密。
Uber會根據使用者的行為進行AB組分類:當他發現使用者的消費習慣,以及對打折資訊不那麼敏感時,就會進入A組;B組則是價格敏感體。很不幸,我被分到了A組,而A組的定價會高於B組。那名投資人朋友苦笑著說,他也被分到A組,於是打車永遠比他朋友貴。
根據動態定價來調整車輛的需求是Uber成功的商業策略之一,這可以有效地在擁堵時刻將車輛調配去司機不願意去的地方。但隨著這種策略更加智慧,Uber的定價原理也正在致力於如何提高自己的利潤:比如從家裡去購物中心,回程會比去程更貴,因為使用者可以選擇不去,但是一定會選擇回來;如果手機中同時安裝有Uber 和Lyft,且發現使用者在比較價格,Uber會適當降價;老使用者的價格會高於新使用者。他說,已經有很多類似的演算法在研究,千人千價將很快運用到各個領域。
動態定價演算法是Uber的核心競爭力,Uber也曾經在資本驅動下把價格做到了更便宜,這是它商業上的突破。但在個人情感上,在我發現每次價格都比好朋友貴的時候,這加速了我棄用這款軟體了,選擇了替代品。
商業與人性
事實上,無論是Uber還是Lyft,都會安全問題頻發。可是在美國的各大論壇上,我總是看到“再也不用Uber”的言論,卻從未看到Lyft的抵制資訊。細想下來,這與公司文化關係深遠。
在打仗時期,激進狼性的的擴張文化,一度幫助Uber搶佔了美國90%的市場,這種文化在與計程車市場競爭,與監管博弈,以及搶佔市場時貢獻巨大。而Lyft在競爭對手的襯托下,像個“小清新”一樣,融資慢、擴張慢,國際化慢。
直到Uber在激進的文化下屢屢掀起抵制,內部管理的不當言論、對高管性騷擾的縱容,董事會起訴創始人。這些風波的結果是Uber創始人卡蘭尼克下臺,新任CEO來重塑企業文化。這正是競爭對手Lyft壯大的絕佳機會,看似偶然,只是過往的問題在高速增長中被掩蓋了。
對乘客而言,人們需要便宜的價格和好的體驗;對投資人而言,他們需要好的財務回報和增長空間,估值成為最關注的話題。Uber想在2019年以傳聞中的1200億美元的估值上市,在去年年中,Uber估值還在720億美元;Lyft估值在150億美元左右。根據兩者披露的財務資料,Uber 2018年營收113億美元,是Lyft 22億營收的5倍;Uber 2018年虧損18億美元,是Lyft虧損9億美元的兩倍。如何撐起1200億美元的高估值,是接下來Uber要回答的問題。
Uber嘗試海外市場,嘗試配送服務Uber Eat(外賣遞送服務),曾經還推出過B2B的Uber送貨,以及研究燒錢的無人駕駛和飛行汽車。儘管Uber曾經進軍中國市場,被滴滴合併;在東南亞市場,出售給Grab;在俄羅斯及東歐5 國業務與Yandex 的合併,它依然分佈在全球很多市場。它的“狼性文化”,讓這家巨頭永遠保持著焦慮感,國際化、新業務、擴張,一路高歌猛進。
Lyft現在也在小規模嘗試無人駕駛,也只將全球擴張集中在加拿大市場,甚至申請了電動滑板車的牌照。相比起來,它更像一個專注在自己主航道的乖學生。
業務邊界不同自然帶來估值的不同,但無論是谷歌還是亞馬遜拓展新業務,都在自己戰場上取得了絕對優勢。通常,一個產業的行業格局最終會變成7:2:1,即行業老大佔據70%的市場份額,老二佔據20%,剩下所有的小玩家分享10%。當Lyft在美國市場將與Uber市場份額直逼到4:6,且穩步增長口碑更好時,Uber的大本營在美國被動搖了。
這是一場還沒有結束的戰場。商業的邏輯往往是冰冷的,靠的是野心、資本與策略,“小清新”們多數結局是率先退場。過去,資本用一輪輪的補貼戰啟蒙了市場。現在,在一個更成熟的市場,希望“小清新”有一個好結局來制約Uber,給消費者更多的選擇。